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七)

“不需要歲幣?!”

王安石無法再保持沉默,韓岡簡直是在說笑話。

三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相當於百萬貫的收入。羊皮裹身的契丹人,會甘願舍棄這麽一大筆財貨?

三次為相,五度宣麻的王安石,對朝堂財計如何不清楚。即便是在歲入數千萬貫的大宋,價值一百萬貫的銀絹也是一筆極大的數目。

當年為了補充國用,連渡口都買撲出去,錙銖必較,連幾百上千貫的花費都要精打細算,莫說一百萬貫,放在十年前王安石做宰相的時候,誰要跟他說有一筆歲入十萬貫的買賣,他也是要紅了眼的。

可韓岡說得斬釘截鐵,王安石想笑,笑容卻凝結不出。

……

“上位禁軍一員,一歲俸錢十八貫,絹綢布帛十匹,絲綿半斤。五十萬匹兩銀絹,足以養上兩萬精銳禁軍。放在遼國,收買的部族至少能抽出十萬丁口。”章惇咧開嘴,似是在笑,似是發狠,“所以呂吉甫才不擔心遼人不主動攻過來!”

到了這一步,河北那邊差不多已經是圖窮匕見了。能坐在兩府這個位置上的,也大多都已經看透了,章惇自不例外。

只是他還是為了自己之前被呂惠卿和王安石所蒙蔽,一時間怒火中燒,直到回到家中,歇息下來,方才消退一點。

呂惠卿的確自知之明,並不是當真想要與遼國一較高下,不過是想利用既定的事實,給自己塗脂抹粉罷了。

如果僅僅是防禦,遼軍就算以舉國之力南下,只要有十萬兵馬駐守邊境,遼人也只能無功而返。正是憑著這一點,呂惠卿才敢高喊著北上北上,去搶終止歲幣的功勞,完全不擔心輸了會怎麽辦。

章愷聽得眼睛越瞪越大,“七兄,呂吉甫當真這麽有把握遼人會南下?”

之前章愷還以為只要朝廷駁了王安石和呂惠卿的提議,這一仗肯定就打不了。但現在聽來,卻是肯定要打的樣子。若當真打起來,那這兩年他在北方的一番布置,豈不是都要落空,損失可是要以十萬計,這可不是用傷筋動骨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朝廷承不承認是小事,臉面也是小事。對耶律乙辛來說,只有歲幣才是大事。”章惇冷笑道,火氣雖收,可語氣卻難掩胸中的憤懣,“年年遣使大宋,大宋的街市再繁華,他也是看著吃不著,唯有一年一度的真金白銀送來,才算是他自己的。”

“可高麗、日本剛剛打下來,收獲無數。就算肯定會打,遼人也應該休整一年,明年再來才是。”

章愷皺著眉,他真心期盼耶律乙辛在登基之後,能在後宮裏多寵信一陣子各族美人,給他一年半載的喘息時間。

若是有這一年的時間,足夠他將家裏在北方的生意給安排好,該賣的賣,該出典的出典,等戰事結束之後再來撿個便宜。

“搶去再多貧瘠之地又有什麽用?千裏蠻荒之國,百萬化外之民,即使有再多,能比得上中國的一州之地?兩戰雖是得人得地,可是沒有得財。你還不明白?遼人根本就不缺人和地,缺的是養兵的財貨!”

章愷臉上的焦急不見了,迎上章惇的視線,沉聲問道:“這麽說遼軍肯定會來?”

章惇嘆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王平章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件事他一開始就知道了吧?!”章愷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如果王安石還把章惇當成可以倚重的助手,就不該在這麽大的事上瞞著他。可是王安石偏偏幫呂惠卿瞞著章惇。章惇若是為此離心離德,王安石怨不得任何人。

“就是想不明白。或許怕為兄跟呂吉甫爭勝。”

章惇冷著臉。

王安石如今最擔心的就是新學,而不是他的位置。或許在王安石的眼中,只有呂惠卿才是交托衣缽的傳人,三經新義之中,甚至還有呂升卿的手筆,卻沒有章惇的。

“韓三那邊呢,他想到沒有?”

“現在肯定想明白了。”

章惇基本上能夠肯定,韓岡之前沒想到這一點,呂惠卿表演得實在是太像那麽回事了。之前要是想透了,韓岡的應對絕不是強硬到底的反對。

“既然現在他知道了,那他會不會知會……”

章愷說到一半便停了,反手指了指北方。

“那麽聰明的人,會將這麽大的把柄送給契丹人?他為了什麽?”

“……氣學?”

章惇笑著,然後搖頭。

為了堅持大道,不惜犧牲生命,這是值得尊敬的先賢。

可一旦韓岡與遼人的勾結敗露,氣學可就完了。不惜犧牲生命和名聲,順便還將學派的未來給押進去,韓岡有蠢到這個地步嗎?

就是為了權柄,也不需要勾結遼人,他現在離宰相之位只是時間的問題。

“韓三都沒辦法,那這便宜就讓呂惠卿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