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五)(第2/3頁)

王安石道:“不知朝廷欲拜何人為帥?若以呂惠卿為帥,自當讓呂惠卿來說。”

韓岡冷笑,分明是在拖時間了。大戰在即,怎麽可能調呂惠卿回京?

“倡北進之議,也有平章的份。平章不會不知吧!?”

韓岡一點也不給嶽父臉面。本來就只是讓呂惠卿賺點功勞回京的手段,說道需要多少錢糧、兵馬、兵械,具體的細節問題,他們能仔細去謀劃就有鬼了。

“遼師已至城下,如何還奢談北進?禦寇才是當務之急!”曾孝寬出來解圍,“而且方才韓參政說遼人屢屢南犯是國是之故,若依韓參政所言,到底該如何改才能讓遼人不再南侵?”

“欲阻北虜南侵,最重要的還是國勢昌盛,讓北虜不敢動念。”

呂嘉問反問:“如今國事不盛?”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則國勢盛,庶民寡則國勢衰。蓋國之有民猶倉廩之有粟、府藏之有財也。昔年先帝與平章所定國是在於富國強兵,平章只說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卻不論減賦,非是養民之法。”韓岡提聲強調,“為國者,莫急於養民,養民之政,在乎去其害民者爾。”

“何為害民者?!”

“臣只舉一例,臣家現有八子一女,而官宦富貴之家,有三四子女者為數眾多。至庶民,則生而不育者卻比比皆是,如福建路上,多有二子一女之後,所生子女皆溺於水中……”

呂嘉問冷笑,“參政欲言幼子生而不養為害民?”

韓岡瞪大眼睛,驚訝道:“婦孺非人,死可不論乎?!”

這種話題是沒辦法辯論的,不說太後還坐在上面,就是韓岡沒將婦孺並稱,呂嘉問也不敢明說小孩子可以隨便死。

呂嘉問的辯駁只是一個磕絆,韓岡立刻就說了下去,“安民者,只在溫飽二字上。不能讓百姓與幼子溫飽,豈非害民?”

其實福建不養幼子,還有繼承家產上的問題,但章惇等福建人雖然明知此事,卻不敢提出來——這是新法教化不利的過錯。

王安石出來說道:“若能以燕山為屏障,儉省軍費,稅賦自然可減,百姓也能得到安寧,且幽燕之地,良田千萬,正是養民之地。”

“平章應該沒有做過買賣。”韓岡微笑著對王安石道,“不過道理是相通的。如果一百貫本錢,不知平章是去做賺十貫而且有三成可能賠掉五十貫本錢的生意,還是去做能夠賺上五十貫,即是有一成幾率賠本,也只賠上三五貫的生意?前者即遼國,後者如交趾。於今每年從兩廣輸出的糧食,已經接近兩百萬石。而各色特產,香料、木料,價值在兩千萬貫,甚至更多,朝廷在其中得到的各色稅入能達到百萬貫,這是征南之役、收復交州後的兩廣。而五嶺之南,還未開墾的土地仍多不勝數。”

韓岡滔滔不絕,“南海周圍小國,如不論瘴癘,更是不缺一年三熟的沃土,一如交州。敢問諸位,奪回燕雲之後,朝廷付出的代價不說,得到的土地能與南海周圍相提並論否?奪占幽燕,朝廷要付出多少傷亡,才能換得一次兩次勝利?一萬,兩萬,還是五萬,十萬。而平滅那一幹小邦,又需要朝廷多少人力、物力?”

話說到這裏,韓岡的心意已經是昭然若揭。就是將朝廷的戰略重心,從北轉向南。對北安撫,對南進取。

“參政欲以南海濟中國?”蒲宗孟問道。

“正是。”韓岡轉頭看了看王安石。

他的嶽父緊抿著嘴,神色冷淡。

韓岡不以為意,道:“兩年前,河北已讓北虜無功而返。如今國勢更勝,將他們拒之門外是理所當然。但北進燕薊,現在遠遠不是時候。與其去北方冒險攻打強敵,還不如去南方拓土,不僅更容易,即便失敗,也不會影響國中。不過……”他頓了一下,目光在群臣的臉上轉了一圈,“不過此事非是一人倡議,便可定奪。事關天下,當以太後、宰輔與卿大夫共定。”

又來了!

章惇就知道韓岡最後會來這一手。

殿上爭論,能駁倒對方的本來就不多。

韓岡現在不是要太後下定決心,僅僅是擴大議論的範圍,把有資格參加廷推的重臣都拉進來,讓所有人一起來決定是否改變國是。對太後來說,下定決心並不難。

而且也不是對國是大變動,並非否定新法,只是暫時不要北進,而是如交州之例,去開拓南方。

有資格與會的朝臣都不介意使用一下自己的權力,以體現他們的存在感。

但王安石絕不會答應。韓岡的一番言辭,也根本不可能說服王安石,即便能駁倒也並無意義。但韓岡攻擊由王安石訂立的國是,意味著他與王安石徹底決裂,也意味著被國是壓制住的舊黨,終於看到了壓在頭上的大山有了土崩瓦解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