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第2/2頁)

蒲宗孟一時沒有遇到熟人,但前面的隊伍突然慢了下來,一人轉身迎了過來。

比起蒲宗孟身邊的十幾隨從,那一支隊伍的成員足足有數十近百之多。顯而易見是宰輔一級的隊列。

“可是玉堂承旨蒲學士?”

“正是。”

“小人乃張參政府中家仆,奉參政吩咐,請學士上前敘話。”

“張璪?”

蒲宗孟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然後依言上前。

快要抵達皇城城下,蒲宗孟和張璪分了開來。

蒲宗孟前行了幾步,然後下馬。而張璪則往更前方去了,沒什麽人敢攔在參知政事的前面。

蒲宗孟望著張璪,眼神沉凝。

方才幾句話,兩人都是在說著今日的會議。而言辭之下,更是在試探著對方的選擇。

幾句話過後,蒲宗孟知道了張璪的選擇,他相信,張璪也知道了他的選擇。

因為他的決定早就做出來了。

兩日前,太後與韓岡的問對,從宮中傳出來的記錄很詳細,可偏偏最關鍵的內容沒有出來。

當時蒲宗孟在學士院中笑言,“這下王介甫和章七得傻眼了。”

盡管當時只有幾個吏員在場,但估計這話現在已經傳到了王安石與章惇那邊去了,不過更重要的是傳到韓岡的耳朵裏。

韓岡就像勝利者一樣,對太後說了那麽一通話。

他的自信心,到底是從哪裏來?難道不是從已經被說服的太後身上?!

有其果,怎麽可能無其因?

以韓岡的為人,他怎麽會沒有把握就出手?

蒲宗孟可以肯定,從宮中傳出來的肯定不是全部的對話,而僅僅是一部分。

他遙遙看見韓岡,而韓岡正好也將視線投射過來。

兩人相互點頭致意,接著便各自將頭扭了開去。就像交情一般的同僚,盡過禮數沒有多余話可說。

可一切都心照不宣。

蒲宗孟給韓岡的感覺是修飾過度。每次見他,上下衣袍都是新制的。

據說蒲宗孟的公服是一個月換一套,月月常新,韓岡知道這不確切,而是半月換新,根本就不下水去洗。

這個時代的染料,染到布上,很容易脫色,洗一次就會變淡一次,而且掉色還掉得不均勻,一次兩次還好,洗個三五澆,就可以看見穿衣服的人變成梅花鹿了。

不論是衣冠朱紫的達官貴人,還是皂、青兩色衣袍居多的尋常百姓,他們染過色的衣服都是一樣不耐洗滌。王安石經常穿一件洗脫色的公服上殿,一點也不在乎,在京城,也經常可以看見一身退色朝服的窮苦官員。韓岡則會稍稍注意一點,洗過兩三次後,便會換掉退色比較嚴重的公服,衣服積得多了就拿去染坊重新染色。而蒲宗孟則從來不會出現穿舊衣的情況。

這樣性喜奢侈的官員,雖然不是自己的基本盤,但他也是會支持自己的一分子。

國是從來不會直接在詔書上出現,而是從一條條的法令中體現。王安石拿著國是壓人十幾年,甚至沒有落於文字。今日與一眾重臣共商國是的協商會議,只是決定是否要改便未來的施政方針的朝會,但這已經足夠韓岡施展了。

兩天前,韓岡朝後留對;一天前,也就是昨日,太後下詔,東府簽書,對共商國是的協商會議的制度進行了初步的規定。

王安石對此沒有表示異議,默認了。東府之中,位居前列的韓絳和張璪都支持韓岡,有了他們的簽名,詔書就有了合法性,這也是除了王安石不想寒了人心之外,默認韓岡把重臣拉出來選舉的另一個原因。

兩府宰輔擁有提案權,如果有平章軍國重事,同樣有著提案權。但這一份詔書,排除了宣徽使等一系列能立足於宰執班中的重臣的提案權,也就是說,呂惠卿此時回京,也只有投票的權力。

確定之後,五年內禁止在舉行同樣的會議,這五年間,敢於沮壞國是者必遠竄,只有五年後,才允許宰輔再次提議。而這五年內的治政方針,需要達到什麽目標,將會使用什麽手段,都在協商會議上給定下來。

成敗在此一舉,可韓岡的臉上,完全找不到患得患失的不安。

“玉昆。”章惇不知什麽時候走了上來,“今日胸有成竹?”

他低聲問,擡頭望著在城垛上探出炮口的火炮。

“太後垂簾有多少日子了?”韓岡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