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上)

敇建橫渠書院。

曾賢仰頭望著漢白玉牌坊上的幾個大字。

橫渠書院的山長蘇昞,因為去年以橫渠書院的名義向朝廷獻上了《正蒙新注》,太後一時興起,給了橫渠書院這麽兩個字。

敇建……

敇建橫渠書院。

當然,從小就在橫渠鎮上長大,幼時便在橫渠書院附屬的蒙學讀書,年長一些,正式成為橫渠書院的成員,曾奇知道這兩個字附帶的東西沒有這麽簡單。

太後給了兩個字,朝廷便為此撥款三百萬錢,為橫渠書院修建山門,同時賜地千畝,供學生飲食。

三百萬錢,足足三千貫,至少能裝十台大車,但曾賢沒有看到錢,只看到了這面高大的牌坊。另外官府劃來的田地,則有一片直接跟他家在鎮西的十幾畝田連在了一起。

而自從有著太後親筆題字的牌坊立起來之後,不過半年時間,來到書院的學生又多了一倍,家裏在鎮上新蓋的兩間屋子也全都租了出去。興旺發達是好事,可是兩年後的明算、明工兩科,小韓相公為氣學門人量身定做的科目,競爭者可就更多了許多。

“曾小乙。”一名同學喊著他的名字,“還不回家?”

“這就走。”

曾賢放下心頭事,與同學一起沿著水泥鋪就的道路回鎮上去。

自牌坊立起之後,從牌坊到正門,只許步行。上元節後,知縣過來,便是在牌坊處下馬。

一隊車馬這是沿路而來,也在牌坊前停下。進出書院的學生們,都停下了腳步。

車隊一行人,紛紛下馬下車,最後從第二輛車上下來的一個中年人,明顯是眾人之首的樣子。

“啊。”

看到那個中年人,曾賢不禁驚訝出聲。

“誰啊?”他的同學不認識,“是小乙你認識的?”

“是當世陶朱!”

才說完,曾賢立刻聽到一聲冷笑。

“陶朱公?……於今安有範少伯?”

“朝廷賜的三百萬錢,在他眼裏就是區區三千貫;千畝地,也只有百畝能入眼。”

“陶朱公可不光是富就算數的。”

“順豐行的大東家,韓相公的親表弟。這座書院,有一半是他捐的。”

“照樣還是當不起!”

看著一臉傲然的同學,曾賢放棄地搖搖頭。

這幾年,被馮從義推薦到王舜臣麾下,由此得到官身的氣學門人,已經有七個了。此事在書院中盡人皆知。

從熙河路開始,一直向西去,甘涼、安西、北庭等地底層的流官位置,能給氣學門人占去了大半,正是靠了包括馮從義在內,多少有力之人的舉薦,光靠韓岡一人,怎麽可能讓氣學一脈好處盡占?

只說經義,馮從義肯定連剛入學的學生都比不上。可論眼界、論見識,書院中又有幾個能與他相比?

曾賢可不會因為馮從義是商人而覺得可以鄙視一下他身上的銅臭味。銅臭到了極致,那就是香了。就像龍涎香,《自然》中可是說了,就是鯨魚的糞便,因為裏面有魚骨的殘渣。

但曾賢沒興趣教育他的同學,費盡口舌也不一定有效果,反而平白無故地招人鄙視。

牌坊內,這時有一群人從正門方向快步走來,曾賢遠遠地看清了走在前面的第一人,“山長來了。”

……

敇建橫渠書院。

上次馮從義過來時,還沒有這座牌坊。

太後頒了詔、提了字,又賞賜了田地和錢鈔,讓書院擴建了規模,也讓敇建二字可以堂堂正正地戴在頭上。

馮從義的身旁,學生來來往往。

小的十四五,大的,二十五六也不足為奇。

年紀小的學生,對他這個帶著七八伴當、明顯不是士人的陌生人,投來幾許好奇的目光,而年長的學生,則是目不斜視,見怪不怪地徑直擦肩而過。

“人更多了。”馮從義輕聲說道。

“那是。”

“聽說多了一倍。”

“兩千多人,跟國子監一樣多了。”

“鎮子上都住滿了。”

身邊的伴當一陣附和。

教授的學問與官學截然不同的橫渠書院有了朝廷的冊封,這一下子讓關西一地還在觀望的士人,徹底站在了氣學的一邊。

但馮從義知道,韓岡雖然為橫渠書院躬謝天恩,但他並不是很喜歡讓書院染上太多官方的色彩。

“陶朱公來了!”

牌坊後的階梯上,遠遠地就一陣大笑聲。

人隨笑聲而至,馮從義才到牌坊下,就等來了前來迎客的主人。

周圍的學生則紛紛側目,然後恭敬地向那人行禮,齊聲道:“見過山長。”

馮從義向來人一揖到底,“馮四見過山長。”

蘇昞向學生回了禮,又迎上前與馮從義見禮,拉著馮從義的手,展顏笑道:“去歲馮兄未至,讓人好生想念。”

馮從義也大聲笑道:“去年沒能來書院染身書香回去,馮四這一身俗臭味越發地不能近人了。本來是想來的,只可惜奉了我那表兄的命,去了西域一趟,一去來一回八個月,剩下的四個月就只能在家裏將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