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眾(六)(第2/2頁)

放衙的鼓聲傳進耳中,韓岡迫不及待地起身,盡管回府之後還要操心公事,但總比在衙署中松快許多。而且還能更多時間做自己的事。

走出門來,只覺得空氣都舒適了幾分。

韓岡心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也得要變得怠政了,見到公文就頭疼,可不是要變成蘇頌一般了?嗯……還有太後。

……

李格非剛剛進門,就收到了太後派王中正出京去體量軌道工役的消息。

打發了報信的小吏,一一向同僚打著招呼,李格非往自己的公廳走過去的時候,頭腦之中一如狂風般急速旋轉。

趕在廷推之前,派人去查沈括的底,太後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不用說,這一消息傳開,整個朝堂肯定都要轟動了。

沈括這是要在兩府的大門前輸上幾次才甘休?

難怪方才在路上看見沈括過去的時候,他的臉色那麽難看。

也不知道韓岡會怎麽做?

硬頂著太後,繼續推薦沈括?還是再一次承認現實?

想是這般想,李格非也只存了一點看熱鬧的心思,無論如何他不會去趟渾水的。

不過他能夠確定,台中絕對會有人趁機上書,攻劾沈括、甚至他背後的韓岡——這世上,總是不會缺乏想要希合上意的“聰明人”。

方才他一路走過來,已經感覺到台中的氣候不一樣了。那種隱藏在陰暗下的浮躁,隱藏在每句話中的興奮,隱藏在一舉一動之中的激動,都在說,機會到了。

有人心思活泛,也有人老成持重,但禦史台中沒有人不對這幾年太過平靜的朝堂膩煩透頂。他們是禦史,如驚雷般亮相於朝堂的精彩,才是屬於他們的天地。可明明兩相對立,卻始終維系著和平局面的兩府,像一重壓到頭頂的山巒,不給人任何透一透氣的機會。沒人不想打破這個局面,太多前輩的成功,在誘惑著他們。

李格非也不例外。

可他們也不想想,要是韓岡連這點風浪都撐不住的話,還能夠坐在現在位置上嗎?

與其想從韓岡身上撈聲望,還不如多揣摩一下太後與官家的關系。

太後會不會在天子大婚之後還政,這件事讓李格非躑躅許久,雖說還有幾年的時間,可又不是七老八十只待致仕的耆老,正當壯年的李格非怎麽會沒有向上繼續走的心思?現在不想想幾年後的事,日後又怎麽抓住那一閃即逝的機會,做出合格的應對?

前幾日,從相州來的那人對自己說的話,李格非依然記憶猶新,每每想起,心肝依然要顫上幾下。

“太後與章獻不同。”

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透著淩厲的寒意。

章獻明肅皇後權欲很重,而且在真宗晚年開始,便幫著真宗處理朝政,就跟武後當年輔助眼疾的唐高宗一般。歷來穿著天子服去太廟的女子,除了武後,就只有章獻明肅。相比起武後來,也只差了一個皇帝的名號。

而當今太後剛剛垂簾,直到宮變之後的一段時間,她還是很勤政的。兢兢業業,日理萬機。但自從氣學一脈掌握政事堂,與新黨對掌文武大政之後的幾年間,天下太平無事,人口日漸增多,財計平穩上漲。邊州無軍情,國中無變亂,朝中有賢相主持,地方又多忠勤王事,莫說是太後這女流之輩,便是如仁宗那樣的賢君,也免不了開始怠政。

這一年多來,太後一直疏怠政事,早朝也變成了五日一登朝,基本上就是朱筆批個準字,如果是直送禦前的章疏,也肯定直接轉給兩府。當初韓岡勸太後好歹多看一看奏章,過後沒幾天,太後就把李南公做三司使給否了,韓岡之後照舊還勸,卻也沒有之前那般苦口婆心了。也多虧了西南戰事爆發,太後這才又重新開始認真地去看奏章。

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後偏偏要去跟韓相公過不去,誰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說不定就是要讓韓相公難堪,才使得沈括遭了池魚之殃。

太後會不會最終收回自己的決定,或是再設法彌補韓岡,或是幹脆與韓岡翻臉,李格非不知道,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遠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