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眾(十四)

“這麽說來,現在朝堂上,還是韓、章二人的天下?”

兩日之後,這一次廷推的結果,已經傳到了相州。

“還用說嗎?禦史台那些不長眼的,才跳起來蹦跶兩下,就給踩死了。”

晝錦堂中,剛剛從京師帶著消息回到相州的韓正彥,正將他前幾日在京中的見聞,原原本本地告知他正要頂替的現任知州韓忠彥。

身在龍圖閣,職份小龍,韓正彥自有份參與這一次的廷推。盡管他再一次就任相州知州的詔命,早已簽出,但現如今朝廷已有規定,只要預定的廷推日期在受命的一個月之內,即將外任的議政重臣,都可以留到廷推之後再走。而不用像一開始的時候,想方設法讓自己病上一場——這樣的情況多了,廷推的嚴肅性也不免受人詬病。

“不過也不能算是不長眼。”韓正彥補充道,“文德殿廷推上鬧事,比平日裏更顯眼,官家坐在上面看著,也能記得清楚是誰。”

“是賭馬贏多了?”

韓忠彥輕笑了一聲,敢將身家性命壓在當今天子身上的可沒幾個。不說他當年犯下的罪孽,先看看仁宗皇帝多大年紀才親政,再看看當今天子的身子骨,這份賭注九成九是打水漂了。就是買球券、馬券連中個十次八次,也比押中天子的幾率更大一點。

心知韓忠彥在笑什麽,韓正彥道:“自然,押官家一注是一回事,另一邊,也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是福建子在背後指使?”

“不管是不是他,現在他已經改知江寧府了。”

“這麽快!”韓忠彥驚訝道。

韓岡、章惇還真是一點也不耽擱。廷推剛結束,就敲定了呂惠卿的罪名,徹底要將他給壓在地方上了。

“怕也是敲山震虎。沒有金陵那邊的同意,龔原應當不會沖得那麽前面。”

“集賢相的老泰山都說是專注教書了,還聽說為了跟他的好女婿打擂台,精神是越來越好。現在看起來,或許是好過頭了。”

韓忠彥和韓正彥說著一齊哈哈大笑起來。王安石和韓岡這對翁婿間已經持續了十幾年的明爭暗鬥,對大多數士大夫而言,實在是喜聞樂見的一樁趣事。

“說到女婿,”韓正彥問道,“家裏的官家女婿咋樣了?”

提起自家的親弟弟,韓忠彥的臉上沒了笑容,“還是成天玩他的那些瓶瓶罐罐,往東南角一走,全是怪味,哪裏能住人?入夏後就去了城東莊子上了,燒了房子都隨他。”

“喜好格物之學也不是壞事,嘉哥兒都做了駙馬,也考不得進士了。多用些心思在瓶瓶罐罐上,比學小王都尉日後在脂粉陣裏混要好。”

韓忠彥聞言發狠,“若是五哥當真跟王詵學臥花眠柳,腿先打斷!”

長兄如父,韓琦不在了,韓忠彥可不會讓自家的弟弟變成只知敗家的紈絝子弟。教訓起來,絕對狠得下手。

“嘉哥兒自小聰慧懂事,不致如此。”韓正彥勸了一下,又道,“不過雍國長公主那邊還得派人去問個好。這情分越多越好,嘉哥兒要與長公主成婚,過上一輩子,總不能與那王詵與大長公主一般,成了冤家對頭,弄得家中不靖。”

“四時八節,何曾失過禮?五哥也常寫信……”

“這不是好事嘛。”韓正彥立刻叫了起來。

“可他信上說的什麽啊?是硫酸澆糖霜,弄出一堆黑沫子來?還是用膽礬水給鐵器上了銅色?拿著刀去給蛙啊、蛇啊開膛破肚,我都不好說了,血淋淋的東西,記下來讓嬌生慣養的小娘子看?!”

“這個……”韓正彥也不免張口結舌,這個了半天,終於道:“比詩詞好,不是嗎?”

韓忠彥哼了一聲,卻又沒有反駁的話。已經定了親的未婚夫妻,相互通信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日常使人登門問個好、送些禮物,更是再普通不過的交往。可是這些事,就要做得發乎情止乎禮,若是在信中寫下一些挑逗性很強的詩賦,不會被罪,卻也免不了一個輕佻之名。

先帝留下的第三女,如今的雍國長公主,早在幾年前,便與韓琦的五子嘉彥議了親。而韓琦在最近一次郊祀後,更被追晉魏王。雖說身為韓琦長子的韓忠彥,不僅僅即將成為皇親國戚,還不斷受到了亡父帶來的蔭庇,但他在意的事依然遙遙懸於天際。

其實當初與韓家議親的時候,兩邊的年紀都還小,照常例,不到十四五,朝廷壓根就不會為公主開始選婿。這般早早地定下親事,一方面是當年太後初秉政,行事偏向新黨,讓西京難看,需要安撫元老重臣,另一方面,在韓忠彥看來,也有借助相州韓氏的余威,來壓制把持朝堂的一眾宰輔。

只是這麽些年了,韓琦留下的余威越來越不管用。在相州,朝廷給足了韓家顏面,大宋開國百余年,何曾聽說過堂兄弟來回在家鄉擔任知州,這可不是府州,或是南方的羈縻州,是河北重鎮相州,是殷墟所在、京保鐵路經過的相州。可是在朝廷上,最有希望的韓忠彥,一直被拒之門外,距離兩府之位,也是有著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