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鳥鼠移穴營新巢(上)

在大獄裏待了三天,喬二狗終於見到了太陽。

獄中的小窗戶朝北,房間一直都是陰濕的。不過鋪子上的草還算幹凈,沒有臭掉,也沒有多少蟲子。房間中有股焦油味,塗在墻上地上防跳蚤和臭蟲。方便也不是用凈桶,而是專門的水溝,斜砌著,通到更深的溝裏,用水一沖就幹凈了。

獄中的牢頭提著刀每天來回巡視兩趟,中午給飯的時候,就會過來說一通,監中變得如此之好,是韓相公的德政,你們這些賊骨頭命好雲雲。

喬二狗早年進過一次開封府獄,兩邊的對比之下,覺得牢頭說得的確沒錯,可是他好端端地給抓進來,據說也是那位韓相公的命令,這哪裏不讓他感到滿腹的冤枉氣。

獄中再幹凈,他們這些乞丐卻也是臟的,沒了跳蚤臭蟲,也還有虱子。

抓著身上的虱子,喬二狗跟著同伴走出了獄中。

這兩日,一起被抓進來的同伴,有兩個被拖出去了,再也沒回來,其他倒是好得很,與喬二狗一起有吃有喝。

在獄中,喬二狗還看見不少老朋友,有一些打過幾架,為了爭奪一條街的乞討權,喬二狗這個年輕力壯的乞丐,為丐頭沒有少沖鋒陷陣。不過喬二狗沒在獄中發現他的丐頭,其他熟識的丐頭他也是一個都沒發現,只看見了他們的屬下。

“會不會要殺了俺們?”

與喬二狗一起討飯,也一同在雨夜中被抓的葉小三渾身發抖。

喬二狗長了葉小三幾歲,也比他更有見識。“殺人也要先吃一頓斷頭飯才是。你沒聽隔壁的陳瘸子說嗎,這是韓相公找不到人了,只能抓俺們去守邊,報紙上早提過了。”

“說什麽話!”

旁邊的牢頭聽見聲音,橫眉豎眼地呵斥過來,喬二狗立刻藏頭弓背,又是一副乞丐模樣。

一群人被趕著離開了待了三天的牢獄,從後門出來,就看見一排大車停在巷中。十幾人一輛,幾十名乞丐,就這麽全被趕上了五輛車子。

旁邊騎兵持弩同行,車隊左彎右繞,最後穿過了一道大門,終於停了下來。所有的乞丐都是第一次坐馬車,幸好車子是運貨的敞口車,倒沒人暈車嘔吐。

喬二狗在人群中縮頭縮腦,盡量不惹人注意。眼睛卻沒閑著,一路上左看右看,發現這是他認識的地方。

在京師多年,大小軍營他都認識。倒不是要來這裏討錢,而是防著走錯地方,這些赤佬可不比商家,下手又黑又重,就像三天前下雨的那個晚上,過來追捕他們的軍巡鋪巡卒,平素裏都有錢孝敬,但官面上的命令一下,立刻翻臉無情,就跟狗臉一樣,說翻就翻。

啊,就是那種大黃狗。

盯著那條狗,喬二狗想起了過年時吃的那鍋狗肉,不經意間已經被趕到了狗面前,擡起頭,狗上面有張桌子,桌子旁邊立了個軍漢,桌子後面還坐了個人,讀書人的模樣,拿著筆,身前鋪著一張紙。

“應該是個書辦。”喬二狗想著。

“姓名。”

書辦頭也不擡,一邊拿筆蘸墨,一邊問著。

“啊?”喬二狗一愣。

“蘇學究問你姓名!”

桌旁的軍漢一聲呵斥,喬二狗連忙道:“小的姓喬,賤名二狗。”

“這個‘狗’?”

書辦指了指腳下,一跺腳,趴在地上的大黃狗立刻站起來,沖著喬二狗汪汪汪地齜牙咧嘴了一番。

“等爺爺出去,就拿你下酒洗穢氣。”

喬二狗心中發狠,臉上則堆起笑,“小的不識字,應當就是這個狗!”

“狗字不雅,去掉犬旁,加個草頭。喬二苟。”

剛換了名字的喬二苟一臉迷糊,“這不是一樣。”

“寫起來不一樣。”書辦終於擡頭,“下一個。”

“還不讓開!”嫌喬二苟動作太慢,桌邊的軍漢一腳踹來,“原來是狗,現在是草狗,真愣得跟草紮的狗一樣了?”

用力沖前面吐了口吐沫,回頭盯了一眼書辦,喬二狗心中恨恨,“爺爺是能咬人的狗,卻給弄成草紮的。等有一天,爺爺發跡了,也讓你做一回草狗。”

“老實坐下!”

就在喬二苟心中痛罵的時候,他已經被領到了校場的另一頭。

眼前一張凳,旁邊一盆水,然後還有一個拿著剃刀的軍漢正虎著臉看他。

“坐下,閉嘴,閉眼,不要說話。”

一聲一呵斥,喬二苟只敢心裏罵,卻不敢違抗命令。

老老實實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就感覺到頭頂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肩膀上也能感覺到不停的有東西掉下來,最後一捧水當頭潑下。

等到被人從凳子上提起來,喬二苟便發現自己被剃了個光頭,原本滿頭油膩還跳著虱子的亂發,現在只能摸到一點點濕漉漉的頭發茬子。

這下要做和尚了,喬二苟心道,聽說少林寺和尚能吃葷,不知能不能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