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三)(第2/2頁)

一節車廂中,一條兩尺寬的通道連接前後,通道左右都是床鋪。床鋪上下兩層,左右相對,躺在床上,呼吸相聞。

只是站在床前,一想到自己睡下來之後,頭頂隔著一層板壁就是別人的腳,濃濃的嫌惡感便從心裏咕嘟嘟地泛了起來。

更別說這張床榻不知多少人睡過,又沾了多少臟東西,想想都覺得惡心。萬一染了病怎麽辦?

韓鉦在家中錦衣玉食,父母持家雖不喜奢侈,家中器物、陳設無一金玉之物,但宰相家的生活品質,亦是當世最上品,宰相家的嫡生公子怎麽可能習慣得了旅途中的寒酸?

但韓鉦沒有將心裏的想法宣之於口。

他出來時,被母親吩咐“注意飲食,不得惹是生非,盡快抵達外公家”這麽幾條,還不如跟著他的管家、仆人受到耳提面命多。而父親則說了,出門在外不比家中,凡事要多忍耐,不要挑剔。

從小聽多了父親篳路藍縷的故事,又知道自己的兄長在橫渠書院怎麽生活,韓鉦不想回去被說是嬌生慣養,不成大器。

不過他雖不說,下面還是有貼心人。

“二郎你先等一下,待小的先來收拾。”

……

小廝說著,手腳上更是麻利。

原本鋪在床上的被褥給一把掀開,丟在了地上。只見那小廝從身後的背囊中拿出一個銅瓶,擰開蓋子,手一翻,帶著淡香的藥粉便從瓶中灑到了床板上。

味道很熟悉,王玨想了一下,好像是和劑局成藥坊賣的驅蟲藥粉。

方才那小廝帶著哭腔回話時他沒聽清楚,現在聽來,有點淡淡的關西口音,確切地說,是因為京腔有些別扭,所以才讓幾代開封人的王玨聽出了其中一點關西腔調來。不過那老蒼頭卻是標準的江南腔調,似乎是江西那邊的。

那小廝細細地撒了一層藥粉,才從背囊中拿出一條細麻布的床單,整整齊齊地鋪好,又拿出一條毛氈,準備鋪上去。

“太熱了。”那位公子哥兒皺著眉頭。

立刻就聽見那老蒼頭在後面道:“夫人吩咐過,出門在外,寧可熱著,不能凍著。”

公子不說話了,小廝也老老實實地將毛氈給鋪上,然後又鋪上了一層棉布被單。

麻布被單、毛氈、棉布被單。最後上面又是一層套了白布被套的薄被,這是身上蓋的。但這還不是全部,讓人睡下去的,是一條用綢緞縫起的睡袋。

好一通布置,不過是睡上一覺罷了。就讓王玨都感覺身上發癢起來,好像自己床鋪上的這層被褥上面爬滿了跳蚤和臭蟲。

這位貴公子站在車廂中,直等到下人將床鋪整理了一遍,磨蹭了半天才肯坐下來。這番動作,落在王玨眼中,更加確認之前的判斷。肯定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家中也必然是上等門第。

幾名仆人身後的背囊,與神機營的牛皮雙肩背囊相同款式。

自從禁軍武備由皮甲全數改為鐵甲,大量的牛皮就閑置了起來,這兩年,閑置下來的牛皮很大一部分就被制作成背囊、內甲,還有繩索。最為世人所知,正是那雙肩牛皮背囊。比起包袱皮能裝更多東西,也更適合走遠路。但禁軍之中,也只有需要出戰的邊軍和神機營有裝備。市面上仿造的不少,可真品牛皮雙肩背囊,一直都是有價無市。

但相對於議政重臣的身份,區區軍用雙肩牛皮背包,可就算不了什麽了。還有那睡袋,其實也是軍用之物,不過軍中多是皮毛所制。

待韓鉦坐下來,王玨立刻湊了上去,下床後先行了禮,問道:“不知小哥是哪家的衙內?”

十四五歲的樣子,就能坐上官車,這自然就是衙內。因為有臭味,就把仆人們都弄進官員的車廂,這也是衙內的脾氣。

在朱門子弟眼中,沒出身、沒靠山的小官也就是個錦衣吏。過來後連個拱手見禮都沒有,也不足為奇。

只不過一個門宦家的衙內,怎麽會弄不到一個包廂,跑到這個下等官吏才會乘坐的車廂來?這就讓王玨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