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為日覓月議乾坤(一)

“娘娘是這麽說的?!”

趙煦猛地站了起身。但立刻就坐回來,緊張地望著水榭的門口。

“怕什麽,你我母子說些體己話,有哪個敢打擾,打死了事。”

朱太妃鳳目剔起,視線在門前掠過,她方才將趙煦身邊清了場,可沒人敢硬頂著。

十年前她以麗色聞名宮中,如今也依然顏色不改,臉上都看不見歲月留下的痕跡,但尖銳的表情,在容色上平添了一份狠厲。

趙煦緊張的神色也沒有消退多少,勉強地笑了一下,“娘,娘娘當真是這麽說的?”

“癡兒,要是不確定,娘怎麽會跟你說?”

兩年的時間,盡管身邊親近已被一網打盡,左右近側皆是保慈宮中人,但向太後再怎麽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將天子的生母一並處理掉。

只要還有這麽一個缺口,趙煦的耳目便不會閉塞在區區宮城之中。

“但娘娘這麽做,也不一定是讓孩兒親政。”

“官家,成了親,便是成人了。成了人,還能不親政嗎?”

趙煦不敢如此天真:“可仁宗皇帝大婚之後,也沒能親政。”

“也有慈聖和你祖父。”

“可韓岡與章惇二人相互勾結,朝堂上又不見有一個韓琦。”

朱太妃探手摸著趙煦的頭,幾年前還是剃著光頭,只留下幾撮小角兒,如今已經把頭發給留了起來,越看越像是大人了。

“娘是婦道人家,但也知道,天底下不止有權奸,也有諍臣。官家是人心所向,那些宰相堵不住。”

見趙煦仍是緊皺眉頭,她心下一嘆,“娘知道你擔心保慈宮,要是她敢對官家做什麽,娘也不會幹看著,總能鬧個灰頭土臉,看她還能將娘給……”朱太妃話聲猛地一頓,隱去了尖銳的表情,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官家一定要好生讀書,不要辜負了太後的一片苦心!”

一名四十多歲的內侍出現在門前,眉濃目細,鼻鉤仿佛鷹隼。

朱太妃在他的盯視下站起身,諄諄囑咐了一番,然後蓮步輕移,在一眾宮人的護持下告辭離去。

沖著親生母親的背影,趙煦慢慢地彎腰:“小娘娘慢走。”

重新起身,趙煦的心裏沒有任何期待。

他沒有朱太妃那樣樂觀,太後的這句話,也許只是為了不想親口否決,而讓宰輔們出來反對。

想起元祐以來,幾乎只入不出、只內部調整的兩府,想起兩府中的那幾位,趙煦完全不相信他們會輕易地將套在自己身上的繩索給松上幾分。

一群竊國之賊,怎麽可能給自己機會?

……

“太後是這麽說的?!”

“岡親耳所聞,豈會有假?”

“玉昆,是不是宮裏面有什麽言辭讓太後難做?”

“沒聽說。子厚兄你聽說了什麽?”

“聽說了也不會問了。”

兩府宰執會於都堂。

蘇頌照常例不至,郭逵告病,沈括居外。其余宰執,昭文相章惇、集賢相韓岡、樞密使張璪、知樞密院事熊本、參知政事鄧潤甫、參知政事曾孝寬,皆列席其中。

現任知樞密院事的熊本,在下首處聽著兩名宰相的對話,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嘴裏將一片茶葉給取了出來。

全都是草根樹渣。熊本又小小地啐了一口,將碎末啐了出來。

這種炒青,他最早喝著還算新鮮,但時間長了,還是覺得過去的團茶更合口一點。偏偏政事堂中使用的茶湯都是附和韓岡的口味,多久日子沒有使用團茶了。

即便政事堂總能從貢賦中得到不少團茶提供給官員們日常飲用,可如今也只是將之作為年節賜物的一部分,發給中書門下的所有官員。

這些都是之前政事堂中人為了討好韓岡,才如此改了一通。

章惇如今雖是入主政事堂,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喝的到底是團茶還是炒青,就是白水,他也照樣不在乎。故而政事堂中尋常提供的飲品依然是炒青。

不過真要想喝團茶,還是可以喝得到,但就跟大部分新人和客人一樣,熊本還不願如此張揚。

“太後若是真心。”就看見章惇皺了半天眉頭,然後轉向韓岡:“玉昆,你怎麽看?”

“所以來請教諸位的意見。”韓岡又一次一推了之。

這是在唱哪一出?對唱嗎?

熊本心下不屑,嘴角也拉了下來。兩名宰相一搭一唱,如此默契,兩府之中,還有別人說話的份嗎?

自從章惇擔任宰相之後,韓岡從未與他爭權過。

盡管朝堂上大多數朝臣都心知肚明,韓岡他是以十年二十年為期,去培養氣學的弟子。他的門生遲早會蜂擁於朝堂之上。

但十幾二十年之後的事,有幾個會去在意?

真到那時候,章惇不是回到泉州做太守,就是在平章的位置上沒精力管事了。讓韓岡去掌控朝堂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