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乍入危棲意欲迷(下)

韓府家廟前,韓岡向西而立,身著緋羅袍,頭頂貂蟬冠,穿戴一如大朝會,只是沒有笏板。

新郎韓鉦也同樣是一身朝服,朱衣朱裳,這是他結婚的禮服。世風重官,平民百姓結婚,也會借件官服穿一穿,何況韓鉦是貨真價實的官人。

先依照禮儀,在家廟中祭拜過先人,韓鉦來到韓岡的面前,跪伏於地。

“往迎爾相,承我宗事,隆率以敬,若則有常。”

“諾,唯恐不堪,不敢忘命。”

父與子一對一答,韓鉦再拜而起,對韓岡道,“大人,兒子走了。”

十七八的少年郎英俊挺拔,看到他,就仿佛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韓岡欣慰地微笑著,“快去吧,別耽擱了吉時。”

……

冠軍馬會。

三十多位會員難得到得整齊。

尋常時,即使是正旦大賽,也就能聚起三分之二的樣子,而且還要三請四邀。畢竟其中一部分人的身份,十分敏感,為避人言,他們也不能隨性行事,免得招來無妄之災。

但今天卻只用了一份請帖,除了兩人因病重實在無法前來,其余會員,無一例外都趕來參加這一次特別會議。

不過在這會議上,大多數人都三緘其口,只有寥寥幾人顯得過於活躍。

“太後是中毒,這是今天太醫局給太後開的藥方。已經讓人看過了,這是解鉤吻之毒的方子。”

“鉤吻?”

“在沈樞密的《筆談》中,是叫做斷腸草的。”

幾案被人重重一捶,巨響隨著暴喝而起,“弑父弑母,這孽畜!”

人人皆知,大內之中,只有皇帝和太妃有理由給太後下毒。

“天子無道,吾等宗親,安能屈膝事獨夫?”

“但韓三相公還是要保天子。幾名醫官都看出來了,只是給他壓下去了,還說是心力耗竭?又哪個心力耗竭要睡上一整天還不醒。”

“弑父他要保,弑母他還要保。那畜牲是他生的嗎?!”

三四人你一言我一語,聲調提得越來越高,仿佛不這樣,不足以表現出他們對天子的憤怒。但其他人還是沉默著,他們在評判著,也在等待著。

終於,有人跳上了獨角戲的舞台,放棄了觀眾的身份。

“沂侯,廿七觀察,還請息怒。”一個徐緩的聲音響起。

說話人坐在角落,蒼老,瘦削。眼皮半垂半擡,看不出是睡還是醒。右手握著一串墨玉手串,說話時,手指還在撥弄著一顆顆念珠。

“不知尤公有何見教?”

“不敢當,只是老朽想問一下,方才沂侯所言太後中了鉤吻之毒可是確實?”

“當然確實。”

“但老朽聽到的消息與沂侯之言卻是有所參差。”

“……不知尤公聽到什麽?”

“老朽聽說,昨夜太後暴病似乎不是中毒,而是被官家氣的。”

“尤公從何而知?!”

老邁的聲音中多了點笑意:“睦親東宅十七房。”

中毒,被氣病,這完全是沒有任何共同點的原因——不,共同點還是有兩個,那就是肇事者和被害者的身份。

到底孰對孰錯,又或是兩個都錯,沒有人關心。

現在,廳中的每個人都明白,關鍵之處並不在這裏。

一家好女兩家爭,是搶生意的來了。

……

送走了兒子,下人們上來收拾家廟,韓岡也進屋更衣。

家裏面的儀式算是結束了,等韓鉦將新娘迎回,除了宴席上見客,接下來也沒他的事了。

韓府之中,熙熙攘攘,時近黃昏,男女賓客紛至沓來。

盡管太後暴病,國事堪憂,但韓岡聲勢烜赫,卻也不可能因為太後的病,而陡然間變得人厭鬼憎。

外面有掌事主持,裏面還有王旖,韓岡先回到小書房,稍事休息。

盡管只能睡上一個小時,但韓岡在政事堂中值夜的時候,雖說是睡了,可睡得很淺,隨時都提著心,根本就沒睡好,也算是補覺了。

韓岡一向精力旺盛,連著多日,每天只睡兩個時辰都沒關系。再困倦,休息一兩刻鐘,也能振奮起精神。現在歇息一下,待會兒晚上待客時,就不會讓人看出萎靡不振了。

“官人,可還睡了?”周南問了一句,輕盈地走進房來,還帶了一個食盒。

“是什麽?”韓岡自躺椅上一下坐起。

周南笑道:“知道官人午飯沒吃,讓廚房裏面做的湯餅。”

韓岡方才回到家中,匆匆換了朝服,便帶著兒子去了家廟。水沒喝一口,飯也沒來得及吃。周南送來的湯餅正好,吃完正好安睡。

“後面忙不忙?”

“有姐姐在主持,官人不用擔心,官人還是先歇息一下。”周南將碗筷從食盒中拿出來,“倒是官人讓姐姐擔心了。之前官人還沒回來的時候,姐姐三五分鐘就派人去問一次,急得連臉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