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十一)

“聰明,賣力。”

聰明,意味著懂得如何趨吉避兇,而賣力,就是他這幾天的表現了。

韓岡說了自己的看法,又反問章惇,“子厚兄以為如何?”

章惇卻微微皺眉,“太識趣了,都快不認識他了。”

章惇、韓岡與燕達是老交情了。韓岡早在廣銳之亂的時候,就認識了奉詔平亂,擔任招捉使的燕達。到了南征之役時,章韓分任主帥、副帥,帳下第一員大將,便是燕達。三人共立殊勛,自是有一段交情。

自從南征之役後,燕達得天子青目,很快便爬到三衙管軍的位置上。但三衙是武將,兩府是文臣,文武兩班尋常也不便攀交。這些年來,燕達從未與韓岡、章惇敘過舊誼,不論明裏暗裏。這交情自然就淡了下來。

如今韓岡、章惇共謀大事,京師領軍的諸多將帥中,只有燕達態度始終不明。政事堂調他去主持收捕濮王府,即是逼他選定立場,也是想探明他真正的態度。

燕達對此十分知趣,韓岡稍作勸說,便決定投靠,之後又十分賣力,可正是如此,才讓章惇感覺到此時的燕達,與他過去所認識的燕達,有著過於明顯的區別。

“那就把他換個位置吧。”韓岡道。

他對章惇的焦慮不以為然。章惇對燕達的看法,摻雜了太多文臣對武臣的提防。韓岡則沒他那麽嚴重。縱然提防,提防的也只是武臣手中的軍隊,而不是武臣的這個身份。

君子可欺之以方,可燕達絕非君子。

韓岡從來都沒覺得用一句保證熙宗皇帝的血脈繼續做皇帝,就能讓燕達放心大膽地跟著自己。

但讓燕達支持政事堂,也的確只用了這麽一句話。

以大宋的制度,當朝宰相想要對付一個武夫,實在是太容易了。

所謂保住熙宗皇帝血脈的帝位,不過是個跳板而已。韓岡給了他一個跳板,他就趁機換了船來。

仗義每多屠狗輩,能為皇帝從容赴死的往往是身份低微的官員。位高權重的文武重臣,沒幾個會被忠心二字蒙了眼。何況燕達還不是文臣,而是掌兵的武將。

燕達既然領軍圍捕濮王府,縱使不能算是交上了投名狀,在皇帝面前,也不可能再得到信任了。

即使他始終支持天子,甚至能夠幫助皇帝反撲成功,他最後能有什麽好結果?

皇帝能依靠軍隊掌權,但治國還是要任用文臣,燕達最後能有一個杯酒釋兵權的機會就算是萬幸。被皇帝找了個跋扈不馴的借口,就此誅殺的大將,史不絕書。

從小就經過了叛亂、爭權、架空的皇帝,等他坐穩了位置之後,絕不可能會是又一個寬宏仁厚、胸襟如海的仁宗,怕是比太宗還要心狠手辣。做這種皇帝的臣子,風險實在是太高了。

燕達這等聰明人,會選擇趙煦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但既然章惇懷疑了,就沒必要硬保著燕達,韓岡不想因多事而與章惇平生嫌隙。

“還是等他來了看看再說吧。”章惇說,“你我一起看看燕達到底可信不可信。”

“如果可信呢?”

“武學就交給他。”

“不可信呢?”

“讓他去武學。”

……

“燕達拜見章相公,韓相公。”

傍晚的時候,燕達來到了政事堂中。

圓滿地完成了收捕濮王府上下一應人等的重任,燕達臉上的兩個眼圈中,有著遮掩不住的疲憊。

“逢辰辛苦了,坐吧。”章惇溫言撫慰。

在過去,宰相不可招管軍入中書,但現在,誰也不在乎這些慣例了。

燕達落座,側著身子,又拱了拱手,“燕達奉相公鈞令……”

章惇擡手打斷他:“逢辰差事辦得如何,我們都看在眼裏。不僅沒有走脫一個重要人物,還保證了濮王府女眷不受騷擾,換作他人,絕做不到這般完滿。”

“相公謬贊了。”燕達忙謙虛,“燕達僅是湊巧想到還有武學生可供驅用。”

章惇道:“換作別人是決計想不到的,是逢辰你有這份想把差事做好的心思,方才會盡力去考慮。”

“濮王府謀逆,我等做臣子的本就該為君分憂。而燕達武夫,既受上命,也自當竭盡全力,相公之言,達愧不敢受。”

“好了,逢辰,我們是老交情了,沒必要這般讓來讓去。”

宰相與管軍之間本不應該有所往來,自然也沒有交往模式可供參考。章惇不習慣與武將交流,不似韓岡能夠放下架子,話說得越發生硬。章惇如此生硬,燕達自然就更加畢恭畢敬,唯恐有半點失禮之處。

韓岡見狀,就笑著說話,不讓章惇和燕達將氣氛變得越來越嚴肅。

“說到交趾,一晃都多少年了。當日若沒有逢辰,有些仗真的沒法兒打。”

“上有兩位相公運籌帷幄,下有李信等將身先士卒,燕達於此役並無多少功績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