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第2/2頁)

王安石還沒說話,王旁就已膽戰心驚,慌忙阻止道:“玉昆!”

“沒什麽不能說的。我氣學講得是民胞物與,人有貴賤貧富善惡之別,但終歸都是人。皇帝不是什麽天子,不過,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兩只耳朵一張嘴,與常人無異,就是把身子切開來,也是五臟六腑,不會比常人多一個。要不然,連脈象都把不了,禦醫怎麽給皇帝治病?”

韓岡說的自是有一番道理,可在這番話中,全然聽不到有半點忠心。

把皇帝的身子切開來——哪個忠臣敢說出這種話?

即使王旁對自家女婿沒有半點敬意,也有捂上耳朵的想法。

王安石卻沒有指責韓岡,而是一聲長嘆,“玉昆,吾心意已決,就勿須多言了。”

王旁的心頓時冷了下來,他的父親終究還是拒絕了韓岡。

王安石如此說,韓岡也不再多言,點頭行禮,下車離開。

王安石望著車窗外,看著父親剛毅的線條,王旁忽然心中一凜,難道就是在今天?!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如果自家老父和皇帝一上一下相互喝應,說不準還真能鬧上一番。

但……也只能鬧上一番吧。

……

作為一國之君,趙煦他不需要像臣子為了趕著上朝,剛過五更,就要起床出門。

他完全可以睡到宣德門炮聲響,然後一番梳洗,吃點東西,再往前面去,剛剛好能趕得及朝會。

可是趙煦還是很早就醒來了,更確切點說,這個晚上,他根本就沒怎麽睡。

這段時間皆是如此,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整晚,怎麽都睡不著覺,最後終於迷迷糊糊地有了些睡意,卻已經到了天亮起床的時候。

盡管晚上總是失眠,白天則是頭痛欲裂、哈欠連天,但趙煦卻怎麽也不肯多睡些懶覺,這麽做只會讓他本來就已經很糟糕的名聲變得更壞。

同時他也不願意去喝醫官開出的鎮心安神的湯藥。

誰知道韓岡手底下這些醫官,會開出什麽樣的藥方。或許裏面不會有烏頭、牽機、砒霜——這等立竿見影的毒藥太過顯眼了——可保不準就會被摻進一些慢性的毒藥,甚至不是毒藥,只是針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開出一些對他人是良藥、對自己則是毒藥的藥物,日積月累,遲早英年早逝。

趙煦可不想死得這麽冤枉,他還要活下去,活得長久,比那個女人活得更長久,熬死那個女人,這宮中遲早是自己的。

聽到房內的座鐘敲響,趙煦就睜開眼睛。忍著隱隱頭痛,在宮人的服侍下,坐起了身。

王安石今天會上朝,有他在朝堂上,蘇、章、韓三賊肯定會收斂一點了。就算王安石如今並沒有實權,但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也不是宰輔可以輕辱。

如果三賊不鬧事,今天就可以過得太平點了。

趙煦現在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想先熬過一陣再說。

盡管他也幻想著王安石一到,便能撥亂反正,甚至都幻想過,王安石在鏟除朝堂奸邪之後,幫女兒外孫求情,自己寬仁大量地給了他一個面子,饒了韓家未成年的男丁性命,只把他們沒入宮中,閹割為奴。

但趙煦更清楚,遠離朝堂多年,王安石的威望猶在,可對朝堂的影響力幾近於無,必須要多給王安石一點信任,一點時間,讓王安石能夠從容收攏舊部,最後一舉鏟除奸黨。

一番洗漱後,宮人拿著衣袍來服侍天子更衣。

“怎麽是這件?”宮人拿出的衣袍,不是朝服,而是日常在宮中所著的常服,趙煦不耐煩,“誰管的衣服,送去禦藥院。”

盡管福寧宮中盡是太後派來的人,但這點權力趙煦還是有的。

向太後不會為了一兩個內侍被趕走,而跟皇帝過不去。只要趙煦不過分逾矩,動輒殺人,或是處置楊戩等幾個身份特別的宮人,她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煦也就得以趁機發泄心中的煩悶,變得更加喜怒無常,時不時就將身邊的宮人責罰、驅逐。

可趙煦這一回的吩咐,卻沒有人回話。

那件常服,還是舉在他的面前。

回頭望著宮中的每一個人,趙煦臉上的煩躁一點點地褪去了,漸次變得陰狠起來,“爾等想造反?”

楊戩攔在了趙煦的前面,撲通一下跪了下來,跪得端正,“奴婢得太後的吩咐,官家今日禦體違和,請官家留在宮中,好生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