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三)

洛陽河南府,府衙倅廳。

荊興剛剛走進倅廳院子的正門,就看見自家的主人包綬,正在院子中來回踱著步子。聽到動靜就轉回身,“包興,到了沒有!”

“回二郎,還沒有到。”荊興彎了彎腰,臉上的皺紋因包綬的浮躁更深了幾分。

贈禮部尚書包拯包孝肅的兒子,太師、潞國公文彥博的女婿,以國子監博士通判河南府軍府事,知西京留守判官事,擁有十萬戶口、兩萬駐軍的西京河南府的副貳官,一點大臣的沉穩都不見,像火燎著了屁股一般在房裏坐不住。

這要讓文老太師看到,丟的可是故老尚書的臉。

包家老仆暗暗嘆息,對包綬道,“小的讓小四在門房守著了,怕二郎急,先回來說一聲。”

“沒消息我才急,要有了消息我還急什麽?”包綬發急,“荊四辦事不穩,還是奶公你回去盯著。”

“小的明白。”荊興應下,卻沒動身,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面孔,“二郎……”

“奶公,回頭再說行不行?”包綬一副無可奈何,卻還是商量的口氣,“這可是關天的大事,嶽父那邊也還等著消息。”

自從這位已經做到河南府通判的主人被大少夫人抱回家中起,荊興和他渾家就跟在這位包家二郎身邊,比起五歲就撒手人寰的老父,在身邊近四十年的奶媽夫婦才是最親的親人。

聽到包綬提起文彥博,荊興嘆了一聲,弓了弓腰,就準備往外走。

即是文彥博的吩咐,還有什麽好勸的。

包綬喪妻後,文彥博把幼女嫁給他,這些年又大力提攜。這份情,在荊興看來是終身難報的——在包綬的侄女,也就是他亡兄包繶的次女嫁給文彥博的孫子後,包文兩家的世代情誼已不需要第二樁婚姻來維系。何況有五十年宰相資歷的文彥博,不論是在荊興這等百姓眼裏,還是在絕大部分官員眼中,都是高高在上、身居雲端一般的人物。

“老爺,二叔。”荊興才走到門前,一人飛奔進院,手中拿著厚厚一疊報紙,“京師邸報到了。”

包綬也不多話,一把接過邸報,只看了一下擡頭,就定住了。

拿著邸報,包綬如同雕像般一動不動,臉色卻是一變再變,好半刻也不見動靜。

“二郎。”荊興擔心地叫著他。

包綬擡起頭,收起邸報,吩咐道:“去東園。”

洛陽東墻之外,是四朝元老、潞國公文彥博日常起居的東園所在。

包綬自府衙一路騎馬趕來,早已經習慣了四輪馬車上的平穩安逸,馬背上的顛簸就讓包綬非常難受。

上氣不接下氣地在門前下馬,臉頰上的兩團紅暈,正是方才奔馬城中時的痕跡。隨手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他匆匆問道,“嶽父可在?”

東園司閽走上前來,平日看見包綬還能說笑幾句,不過看著包綬的樣子,就知道有大事,不敢耽擱,回話道:“姑爺,太師午後應該在藥困堂中。”

正是牡丹花期,洛陽內外姹紫嫣紅,各色牡丹爭奇鬥艷。道路兩邊,就有人擺出一盆盆牡丹當街叫賣,街上行人,無論男女老少,幾乎人人都在鬢角邊插上一朵牡丹花。

文彥博的東園,更是洛陽城中數得著的牡丹園,園中牡丹近萬株。

每當花季,園內燦爛如錦。遊人入園中,隨性而行,移步換景,但視線中始終不會缺少牡丹的鮮艷。

只有文彥博常所駐足的藥困堂前,牡丹僅寥寥數本,黃者女真黃,紅者澗仙紅,皆為絕品,外界只得聞名,鮮有人能一睹芳容。而外界一本數十金的姚黃、左紫、狀元紅,東園中雖有,藥困堂前卻一株也無。

文彥博平素裏都是親自照料,更曾對人說,他這藥困堂前的幾株絕品牡丹,足以換來另一座東園。

包綬來到藥困堂時,文彥博手上拄了個小藥鋤,正看著他的寶貝牡丹。

文彥博的面前,包綬喘著粗氣:“嶽……嶽父,京……京裏……”

園中不能騎馬,包綬入園後趕了一裏多路,來到藥困堂時,早就喘不上氣了。

看著包綬的模樣,對老朋友的這個兒子,自己的這個女婿,文彥博銀白的雙眉就不免皺起,“慌什麽,先歇口氣再說話。”

如果這會兒是兒子、孫子這般浮躁地站在自己面前,文彥博肯定要發上一通火。但對自家的女婿,文彥博就不好多說什麽了。不過心裏還是有些失望。

文、包兩家世代交好,至包綬已有三代。把幼女嫁給包拯幼子做續弦,正是文彥博顧念故人情誼才做的。但要是包綬能夠有更出色的表現,雖不是文彥博擇婿時的目的,卻也是他樂見的。可惜包綬少了宰輔應有的沉穩厚重,這個女婿,走不到最高處的位置上了。

包綬卻心急,邊喘著氣,邊說出了那件驚天動地的消息,“嶽父猜得果然不錯,韓岡的確就是在這兩天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