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一)

張吉百無聊賴。

身後就是文府,面前是同樣無聊呆滯的同學。

武學五百學子,編作了兩個兩百多人的小指揮,按年級分都,都下再分隊。平日裏學習校閱,都是按隊來做。若是有任務,同樣是按照編制來分派。

文老國公家門前,就有三隊武學生在這裏,張吉就是其中一隊的隊正。

另外還有兩百多開封府的兵馬,總計兩百四十八人,將文府圍得如鐵桶一般。

一開始的兩天,是忙了些。面對圍住文府的上千百姓,張吉他們就只能勉強護住文府的大門。與同學被人浪一波波沖擊的時候,張吉苦中作樂,慶幸京師中的地痞無賴都去了邊疆,不然鐵定演變成一場大亂。

隔了幾天,人就少了,文府的圍墻一圈都能護住。還有些閑人圍著文家叫罵,隔著幾丈遠就趕開去。

文家人要進出則任其自便。不過外面的一圈義憤填膺的百姓,文家人出來就是爛泥伺候,便是文家的馬車出來,回頭也變成泥水車了。所以也沒人敢出來了——京師內,都沒人賣東西給文家人,出來也是沒用。

倒是文家老六前面帶著兩人出了府,說是回洛陽家裏,張吉領了兩隊人護送他們去車站,算是順利。只是在張吉看來,卻覺得這是在為文老國公打探軍情,要不然文家老六只是回洛陽,不至於要文家老九跟著一路送到車站。

外面的人就只圍在外面,裏面的人也只待在裏面,幾天下來,張吉這一次的任務,已經變成最閑散不過的差事。

靠在門下,背後貼著文府的石砌圍墻,背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化解了夜幕中降臨後,依然濃得化不開的暑氣。他的小隊成員,也都靠著墻壁,看著是站得筆直,都是武學生應有的風範,可惜一個個都是為了解暑。

而開封府的兵丁更是不堪,只有輪班的還站著,其他人早就躺在青石板修起的巷道上,留下了中間歪歪曲曲一條道。兩側巷口,都有一些兵丁圍作一圈,大聲笑小聲說,聊得熱火朝天。

“高二,怎麽了?”

側面傳來同學訝異的聲音,張吉望過去,就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一手捂嘴,一手壓著肚子從巷口過來。

張吉後背離開了圍墻,右手壓上了佩刀,“出了什麽事?”

幾名同學也伸出手去,要去攙扶。

“別,別,我沒事。”高二推開同學的手,深呼吸兩下,嘴角抽搐著,想要忍著笑,卻又忍不住,“剛才在那邊聽人說韓相公平宮亂的事呢。”

“怎麽說的?笑成這樣。”

“是說先帝熙宗臨終前,知國事多艱,方今太後獨木難支,便密賜一支金骨朵給韓相公,允其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保扶趙氏天下。之後戾王謀反,宰相、參政入內夜中不出,韓相公心知宮中有變,上朝時便在袖子裏藏了金骨朵,看見戾王扶著兒子坐上禦座,蔡確又在旁助紂為虐,便興勃然之怒,手持金骨朵,直上金鑾殿,正手一錘砸死了蔡確那奸相,又反手一錘砸傷戾王,再正手一錘砸死了從逆的殿帥,硬生生地平了這場宮變。前些日子,天子失德,韓相公又提著金骨朵上殿,官家嚇得不敢擡頭,老老實實認錯,回宮反省去了。這一回,潞國公要鬧事,韓相公是看潞國公太老,禁不起一錘,所以放了一馬,若是潞國公再不改正,韓相公遲早提了金骨朵登門。”

高二是邊說邊笑,說道興致起來,還比劃起動作,同學們是邊聽邊笑,最後聽到韓岡提著金骨朵來登門,更是紛紛捧腹大笑起來。

一眾同學,只有張吉沒怎麽笑。

高二望向張吉:“子祥,你聽過?”

張吉點點頭,“前些日子新城東門外的雲家瓦子聽過。”

“都出評話了?”一人驚訝地問道。

國朝廟堂內外事,京城之外,或許有人敢當街傳說,但在京師之內,酒館裏能說,茶肆中能說,私家裏能說,但說書人在瓦子裏評說,就有些別扭了。這档子事要麽不抓,抓到了就是一樁不輕不重的罪,說書的和瓦子東家都逃不脫。說書的窮光蛋,最多是去邊疆種地,但瓦子的東家可就要折老本了。

“說的就是那件事,不過人就不是韓相公和戾王、蔡確了。”

“是誰?”

張吉呵呵一聲,“卻說漢昭烈兵敗夷陵,憂憤成疾,病臥白帝城,臨終前托孤武侯,親贈金骨朵一把,上可打昏君,下可捶奸臣。”

一圈武學生聽傻了眼。

諸葛亮拿起了金骨朵?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不過想想,卻也是理所當然。白居易的《長恨歌》明明寫的就是明皇楊妃之事,可不是寫成“漢皇”重色思傾國,沒敢說“唐皇重色”、“楊妃傾國”。

只見張吉一人在人群中,左手一揚,右手一擺,鏗鏘有力,抑揚頓挫,“武侯含淚受命,手持金骨朵,整頓朝綱,撫視黎民,把蜀地治理得夜不閉戶。只可恨那昭烈早年所收義子劉封,被孟達唆使,卻要謀奪那大漢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