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八)
列車緩緩停下,通過車廂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站台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跟之前途徑的車站完全不同。
章回想著。
當車窗外的景色,變成了站台之後,列車又走了近一裏路的樣子,這才停了下來。
向車窗兩側望出去,平行的站台有七八條之多,站台與站台之間,是用高高架起的橋梁連接,直接跨過鐵路線。沒有哪一座站台是空空蕩蕩,即使站台旁的鐵路線上,並沒有車輛停靠,也一樣有旅客在守候著。
這般龐大的建築,章回三十年的人生中從未見過一次,感覺上都比他從小長大的仙源【今曲阜】縣城都大一點。
車門自外打開,章回從座椅下面拿出自己的行李,跟隨著同列的旅客依次下車。
自瑕縣【今兗州】乘車抵京,兩天的路程,章回除了上茅房,一路上都是坐在硬座上睡覺。
這是章回第一次上京,周圍都是腳步匆匆的旅客,孤身一人的他,有些興奮,也有些惶惑。
前方突然一片喧嘩,章回望向隔鄰的站台。那邊,兩名所謂的乘警,將一個老頭兒從車廂裏架了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名乘警,手裏提了個箱子。出到站台後,將箱子往地上一丟,箱子砰地崩開,裏面的東西稀裏嘩啦地散了一地。
章回還沒看明白個究竟,旁邊就有人一嘆息,“何苦呢,印花又不貴的。”
接著是幸災樂禍的聲音,“有鐵路坐,都省了那麽多了,還舍不得買張印花,活該被抓。”
原來是逃了稅的。章回明白了。
過去行商千裏,每過一稅卡,就要交上兩份稅錢。如今有了鐵路,若是帶了貨物上車,只要按照路程和類別買了印花,就等於交了沿途的過稅,之後穿州過縣,就不用再多繳稅了。
相比過去,稅金和路費就省了許多,但要是有人敢逃這印花稅,不但貨物會被查沒,還要被罰上兩倍到五倍的貨款。
這是章回上車時,便聽隨車的乘警告誡過。每過一個車站,每新上一批乘客,那乘警就會過來告示一番。如果有人還沒買印花,這時候補還來得及,要是開始檢查了,被查出來,那可就要吃大苦頭。
而且列車上查得還很嚴,一路上,章回隨身攜帶的書篋就被檢查了兩次。
這還是因為他看著就像個讀書人,所以少受了不少騷擾,他前後左右的乘客,被檢查了四五次還多。
章回搖搖頭,靠印花減了商稅是好事,官府查稅也是應該——不然稅負都要落在不敢逃稅的良民身上了——但也沒做必要這般粗暴。
一聲長嘯突兀地自身側響起。
嘯聲尖銳刺耳,把還在搖頭的章回,嚇得一個踉蹌。
回頭看時,卻見是一支方才就注意到的鐵杆——現在看來當是中空——高高豎起的頂端外圈,一團白氣正在擴散。
周圍好些人都注意到了章回方才的狼狽,臉上不免帶上了對外地土包子的鄙視。章回卻沒注意這些,好奇地打量著這支鐵杆。
“那是汽笛。”
汽笛?
章回回頭。
在旁搭話之人,手搖折扇,與章回同樣是書生裝扮,年紀比章回還小點,但高挑俊秀,衣料、裝束也都比章回鮮亮得多。
但章回只多看了一眼就沒在注意,反而追問,“怎麽不見鍋爐?”
汽笛他雖沒見過,卻在《自然》上看到過介紹。朝廷轄下的工廠,因為規模太大,搖鈴敲鐘都傳不了上下工的消息,所以就發明了汽笛,利用鍋爐產生的蒸汽來發聲。
那書生指了指腳底下,“管道是從地下穿過來的。”
章回看著地下,一下恍然。
高挑書生看著章回,帶些笑意,“兄台是第一次上京吧。”
章回點點頭,行了一禮,“在下章回,表字元復,敢問尊姓台甫?”
“奔流到海不復回?”見章回又點頭,高個書生就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回手一禮,“這可是太巧了。在下李膺,表字亦是元復。”
章回眼睛一亮,立刻問道,“可是昆山李元復?兄台的三篇《開方新論》,真是發前人所未發……”
見到當初初見論文時,就頂禮膜拜的數學高人,章回情緒高漲,李膺也親熱地拉起章回的手,“兄台當是發現了鏱元素的章元復吧?小弟神交已久,不意今日得見。”
“元……元復兄。”章回念著自己表字,感覺有些別扭,“也是上京來參加大會的?”
“當然,當日收到請柬小弟就想動身了,沒想到家裏出了些事,耽擱到現在。元復兄……”李膺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道元復也是別扭,這樣吧,在下行九……”
章回苦笑,“在下亦是行九。”
李膺也是一愣,“這還真是太巧了。”他看看章回,“你我神交多時,只呼章兄,李兄,未免太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