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鞏州(上)

二月初的鞏州,依然春寒料峭。

河畔的柳樹還看不到發芽的跡象,遠處山頭上的積雪依然白得刺眼。

韓鉦跳下馬時,胡須上已是一片水汽凝結的雪白。

走進溫暖的室內,裏面已經有三人在等候,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另外兩位都在三四十歲上下,一個面長如馬,形容嚴肅,另一個則端正得多,曬黑的皮膚帶著笑容,更顯親切。

韓鉦脫下鬥篷,直接用手抹了一把臉,稍稍弄幹凈了,向著三人行禮,“對不住各位,韓鉦來得晚了。”

“不是子平來得晚,是我們來得早了。”老者笑著一擺手。

他是自然學會在鞏州的分會的會長,馬臉男子則是會計,最後一位就是副會長。

正副分會長、會計,加上韓鉦這位書記,皇宋自然學會鞏州分會的四位領導者,就都在這裏了。

“好了,別多禮了,先坐下來烤烤火。”黑膚男子笑盈盈地拉著韓鉦坐下來,問道:“尋常子平來得最早,今天來的晚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韓鉦道:“也沒什麽,小弟方才順道去了東門外的那間宅子看了一下,看起來都準備好了。”

老者聞言,就笑著對黑膚男子道:“可是辛苦叔介了。”

叔介搖搖頭,“這一回,總會那邊組織的考察隊,把基地放在鞏州,這是我們的榮幸,當然得用心,不能讓京中的同志看不起我們。”

“不過要考察黃河源,最好的時候是初夏,現在來還是太早了。”馬臉男子今天是第一次開口。

考察黃河源,要走積石山,然後從星宿海上溯,那裏是至少半年冰雪的氣候,現在上路,就要面對厚達數尺的積雪。

韓鉦道:“第一隊才是去黃河源,剩下的兩隊,則是考察整個熙河路的地理。來的早了,還能順便幫鞏州重新測量一下區劃輿圖。”

老者突然坐得近了點,問韓鉦,“今日當真要修路了?”

聽到了老者的詢問,另外兩人都打起了精神。

除了要修路,又有誰會費勁心血去勘察沿途地理。

只要能夠參與進去,就是數之不盡的好處。

韓鉦搖搖頭,“那要先確定鞏州這裏的確能修才行。”

韓鉦的話如同一瓢冷水,將三人從幻想中弄醒。

“照小弟說,還是別想那麽多。”韓鉦說道,“鞏州這邊的會員就這十七人,在地理組那邊多選兩人跟著一起走,回來運氣好就又多一篇論文了。”

“真要能多一篇,那可是求之不得。”叔介兩只眼睛在韓鉦身上轉了幾圈,“不過這資助人怎麽算?”

韓鉦道:“不如公示出來,讓人自己去爭。”

叔介大笑,“那可是要亂一陣子了。”

“亂歸亂吧,只要戒備著別出事就行了。”

“一千三百人裏面才十七人,當然得爭。就是出了事,該爭還是得爭。”

自然學會是一個很開放的組織。想要成為預備會員很簡單,有秀才資格,在縣分會登記,每月參加一次在冊的討論會就行了。秀才並不值錢,個人卷宗都是在州縣中,所以數目就會很多。僅僅是鞏州,就有一千多名預備會員,相對於十七人的正式會員,顯得太過龐大了。

而且對預備會員的管理也很寬松。裏面有許多對格物並不了解,甚至不怎麽感興趣。但有個組織,也多了一分保障。更不用說,經常舉辦的研討會,有的研討會是正經八百的,也有的就是純粹的玩樂,飲宴聚會而已,這些研討會,都能在分會那邊進行注冊,預備會員只要每個月參加這種在冊會議一次就滿足了要求。

不過想要從預備會員轉正,那就要是給人以十倍以上的麻煩。

能夠在《自然》或各分科子刊上成功發表一篇論文,並得到驗證,那麽他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皇宋自然學會的成員。

如果沒有那份才能,也沒關系。只要能夠獨力資助三篇成功發表在《自然》或各分科子刊上的論文,就能成為學會的正式會員。

在論文的署名欄上,有論文作者的位置,也有留給資助人的位置。格物致知,不是坐在家裏拍腦袋,需要大量的實驗,長期的觀察,遠行數千裏,只為了兩三日的測量,一擲千金,只為了一兩個珍稀的標本,對外自然需要資助人的支持。

不過由於自然學會的會員資格太過珍貴——到目前為止,鞏州一州的學會正式會員只有十七名,沒有一位銀徽,更不用說更為難得的金徽——一個優秀的研究者,會像一塊肥肉一般,吸引來太多想吃肉的餓狗。

在他身邊,揮舞著平安號高額金票的財主,絕不是一個兩個,而研究者就像是金榜下的新科進士,對前來捉婿的老泰山們,也有著挑三揀四的權力。

僧多粥少,一篇論文中,能接納的資助者的名額也就三人,而且一旦是多人資助,最後結算時,就會按照資助的比例,來分割應有的會員名額。原本資助一篇刊載論文,就只能拿到三分之一個會員資格,再一分賬,就更少了。沒有七八篇,就湊不齊一個會員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