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水(下)

王府的院子,應該從來沒有擠進過那麽多人。

韓鉦隨司閽入內,轉過照壁,一張眼就是黑壓壓的一片。

王安石家的人口向來稀少,又不喜鋪張,全家上下的使喚人,還不到韓家的三分之一。

韓鉦打小兒就跟著父母來往王家,從來只見過府中僻靜處長滿了荒草,壓根沒見過把前院擠得沒處落腳——門前擠滿車馬,這倒是常常見。

看到一片身著黑色罩衣、背著長槍的神機營士兵,韓鉦真切的感覺到,宰相與皇帝在場面上的差距。

自家父親來了,身邊的人只能去偏門後的車馬院,只有皇帝來了,才有這般喧賓奪主的派頭。

“哥哥!”

韓鉉遠遠地就叫道,幾乎是跑著過來,心中的欣喜強忍著,但臉上還是帶了一點出來。

韓鉦急行兩步上前,心中亦是欣喜。

多時未見,自家的兄弟已經長大成人了。

在韓鉉身邊,是韓鉦名義上的表弟,王檀。作為主人家,出來迎接。

三人互行了禮,韓鉉急匆匆地就噼裏啪啦地一通問,“哥哥來得好快,這一路過來,怎麽身邊都不帶個人?源哥、涼哥沒有一起來?”

“帶了李曼,下車後,就讓他回家報信了。小孩子帶著路上不方便。”韓鉦隨口答了,問王檀,“外祖父身體怎麽樣了,可還好了些?”

王檀垂下眼皮,看著腳前:“早上醫生開了藥,燒退了點,現在還在睡。”

看王檀的反應,韓鉦已經明白了一切,安慰道,“子美安心,外公肯定會吉人天相的。”

王檀低低應了一聲,卻沒有太多反應,轉過身,引著韓鉦往裏走。

其實到東京後,得知王安石還未去世,韓鉦都吃了一驚。

以王安石的年紀,還有之前的舊病,這一次重病垂危,正常情況下拖不了京師到鞏州一來一回這麽十多天。

老人家不能久病,即使只是感冒發燒的小病,低燒咳嗽幾天,也會把元氣消耗大半,很多時候就這麽一口氣過去了。

王安石能撐到現在,已經可以算是身體底子厚實了。

但這麽些天,一直不見好轉,結果其實已經注定了。

三人順著前院邊上的廊道一起往二門走,韓鉦與韓鉉、王檀邊走邊說,問清楚了自家的父親現在就在後院中守著病床。

但靠近正廳的時候,就見一名內侍急匆匆地從正廳側門出來,一看見王檀就小跑著過來,“國舅,國舅。”

王檀沒應聲,先偏頭看了韓鉦和韓鉉一眼,面現難色。

韓鉦看了看正廳門外的班直,再看看內侍,視線轉回到王檀身上,心中已經有了幾分了然。

韓鉉更是一副看透了的無奈樣子,“表兄還是先去那邊吧,小弟帶著哥哥過去拜見外公。”

王檀點點頭,告了聲罪,匆匆地往那邊過去。

“四哥,怎麽回事?”與韓鉉同往內走,韓鉦低聲問。

韓鉉沖著那邊不著痕跡地努了一下嘴,“前面鑾駕過來,爹爹把皇帝身邊的人攔在了前院,只讓皇帝和三姐姐進去探病,然後皇帝就在外廳等著了。”他冷笑了一聲,“也不知會等多久。”

“為什麽?”

“外祖母回頭說皇帝,進門還帶著大隊儀仗,知道的明白他是過來探病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來催命的。”

韓鉦呵地一聲,似笑非笑,“竟然這麽說。”

按韓鉦對吳氏的了解,這麽不留臉面,皇帝和越娘的夫婦感情肯定不好。

吳氏的性格就是這樣。女婿待他女兒好,那就什麽都好。即使外面翁婿兩人鬥得雞飛狗跳,她還是看小女婿怎麽看怎麽順眼。而那個對大女兒不好的大女婿吳安持,這些年每次上門來,吳氏都是橫眉豎眼的。

“因為皇帝對三姐姐不好。”韓鉉也這麽說,“去年夏天外祖母入宮,親眼看到三姐姐受氣,回來後就搬到了家裏住了兩個月,入秋後才回去。”

韓鉦對王家的那位表妹印象挺深,記得是個外和內剛的性子,要是能跟皇帝合得來就怪了。

“三妹妹還是沒喜信?”

韓鉉不屑地一哼,“就皇帝那個身子骨?”

迎面過來兩個王府家丁,韓鉉就停了說話,待他們行禮後走遠,他才又低聲道,“好生把那兩個太祖之後養大來過繼吧。”

皇帝大婚後,最早有三個孩子養在宮裏面,都是太祖一脈。

其中一個於去歲夭折,如今剩下的兩人,大的已經有六歲了,小的也有四歲。如果皇帝始終無後,那這個皇位一般來說,就是從這兩人中選出一個來繼承。

韓鉦搖搖頭:“能養大就好了。”

那個去年夭折的,雖然公布說是病夭,但服侍他的宮人,之後半月,就有兩人死於非命。朝廷徹查,說是意外的巧合,讓人無法信服。故而宮墻內外,天南海北,都道是皇帝唆使下臣,試圖毒死三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