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臣(下)(第2/2頁)

章惇沒搭理吳安持的意思。

王安石想要幫他一把,只消一句話就夠了,既然王安石始終都沒開口,那章惇也不會越俎代庖。想來韓岡大概也是這個想法,一直都沒理會自己的連襟。

前院正在布置,靈堂將會設在這裏,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壽材剛剛被擡到了前院來。七八個家丁正在一邊喘氣,看到章惇過來,登時雞飛狗跳,紛紛奔走避讓。

章惇早習慣了,板著臉走過去,仔仔細細地將這具明顯分量不輕的壽材從頭看到尾。

看紋理,是獨木成棺,比那等多塊木料拼湊起來的十全才、十二元,自是要強得多。彎下腰,屈指在棺槨蓋上扣了兩下,鐺鐺地帶著清音。

章惇向後掃了一眼,“什麽料子的?”

吳安持頓了一下,有幾分沒把握,“楠木的……”

章惇直腰收手,這種事都不知道,王家對吳安持的態度可見一斑。

章惇不懂木料,但這具壽材不是楠木他還是知道的。沒有其他原因,就因為如今交州上等的木料產地,連山都給章家圈了,出產的木料都是有章家背景的商號在賣。

那等能做正屋主梁和壽材的頂尖木料,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全由高門顯貴家向章家預定。這些人情,不重要的有人幫章惇記,重要的則他多少記得一點,而為王安石預備的壽材材料,章惇根本不知道。

章惇悠悠地點了點頭,不與吳安持多話,轉身望著通向後院的小門。

王安禮、王安上當先快步走了出來,王旁緊跟在後面,停了一下,才見韓岡跨門而出。

盡管方才鬧出了點亂子,王家叔侄已經重新回到兄父過世的悲傷之中。對前來吊問的章惇,也沒有太多心情進行接待。

場面上的一番寒暄之後,王家叔侄趕去處理喪儀事務,吳安持則怏怏回頭做他的知客,章惇這個尊貴的客人,倒是讓韓岡出面接待。

陪著章惇往內裏走,韓岡道,“想不到是子厚兄你第一個到。”

“吾與楚公情分畢竟不同。”

“第一次見子厚兄你,就是在嶽父府上呢。”

“那時候可想不到玉昆你能做了楚公家的乘龍快婿。”章惇看著前面,眨了眨眼睛,浮起的記憶讓心緒起伏,“更想不到你我還會有今日。”

“又有誰能想得到?”韓岡搖頭看著暗淡的天空,“讓當年名動京師的三命僧來判,他也算不到。”

三命僧願成,熙寧時名動京師,號稱能斷人前塵後世今生,因而號稱三命僧。只是韓岡當年逛大相國寺,有心請他算一卦,只是沒碰上,後來就沒那份心情,再後來,三命僧坐化相國寺,至今又有十來年了。

章惇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願成那和尚,當初可是判了我有公侯之望。”

“哦,當真?”

“嗯,只要我能忠心事上,必可位極人臣。”

章惇說著,看向韓岡,韓岡又看過來。兩人對視,想笑,卻又強自忍住,最後皆化為一嘆。

忠心二字,是再也不必多提。

他們兩人,如果日後事敗,可都是要以奸臣逆賊的身份,被國史釘上百世萬年的。

“聽說方才皇帝討了個沒臉?”走了幾步,章惇又問道。

“嗯。”韓岡看著前面。

“是為王家?”

韓岡點了點頭。

不是因為趙煦想要把王家牽連進來,他何必大動肝火?

等趙煦回宮,讓他再反思一年半載,韓岡在議政會議上發起動議就行了,安安心心站在幕後,根本沒必要自己跳出來。

“這一回,玉昆你要站在風尖浪口上了。”章惇輕聲說道。

追封自己外公,如果讓外人來說,皇帝其實做得不差,韓岡將皇帝頂回去,其實有些過了。

但韓岡並不後悔。他從來不會為這種事後悔。既然皇帝沒安好心,那就該罵,現如今,她也沒必要委屈自己。至於外面的傳言,到底是在傳什麽,王家說出去也沒人會確信,更不是皇帝說的算,而是他韓岡說的算。

“遲早要習慣的。不論是皇帝,還是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