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廟堂(二)(第4/5頁)

至於韓岡入文廟,這就是個笑話。

他和至聖先師可不是一個路數。

別人不知道文廟是什麽,但親自主持將孟子、子思送進正殿,把十哲擴大為十二哲的韓岡,卻是很清楚。

儒門傳承,可比不上當權者的一句話,現在能進去,日後還會被搬出來。

不過有個追求能讓人放心一點。韓岡表露在外的欲望實在太少,所謂的夢想和追求,又太過聖人了。現在這點私心,反倒讓人覺得韓相公像個人了。

這麽想,這麽傳,卻是讓絕大多數人忘了,韓岡還是有個師傅的。

真正要進文廟的,不是韓岡,而是張載。

這些年來,隨著氣學格物一派的飛快擴張,張載的名聲漸漸為韓岡所掩,張載的著作又偏晦澀,使得很多人都忘了他,但韓岡,沒忘記他的老師。

按照韓岡和章惇協商的結果,文廟正殿,將會設四配十哲,總共十四人配享陪祀。

其中四配,顏回,曾參,孔汲,孟軻。

顏回為復聖——因為如今儒門道統,並非傳自顏回,故不得為亞聖。孔汲【子思】是述聖,述是繼承的意思。曾參,是子思之師,思孟學派之宗,故為宗聖。孟子是今之道統所系,所以是亞聖。

擡舉孟子,只為了他的一句話——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當然,還有那一句:“只聞誅一獨夫,不聞弑君也。”

四配接下來,就是十哲了。王安石和張載之外,其他八位都是孔子的親傳弟子。也就是論語中,被孔子贊許的以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方面各有見長的十位弟子,除去顏回、曾參後的八人。

“這文廟的事,就讓外面先傳著吧。”章惇拿著外面的傳言當笑話,笑說了兩句,也就放下來,“過些日子,他們就知道真相了。”

“嗯,這些事不值一提。”韓岡點頭,又道:“皇帝那邊倒是要注意一些了。”

提到皇帝,章惇笑容收了起來,問:“怎麽了?”

“世間都知道起居依時、舉動有節可延年益壽,但能夠做到的又有多少?”

“是挺難做的。”章惇想到了自己曾經擬定的健身計劃,不止一次,但他一次也沒能堅持下來,總是被各種各樣突發事件給耽擱了。

“皇帝每日六點起,十點睡,保證八個小時的睡眠,每天都要用上一個小時繞著福寧宮行走。”韓岡不出意料地看見章惇神色凝重起來,“子厚兄,你可知道皇帝堅持多久了?”

章惇是宰相,對皇帝的日常起居都有了解,不過他從沒有關注這個方面,他下面的人也想不到去數皇帝的鍛煉時間。

“多久?”

“一千零八十五天。”韓岡報出了一個讓人吃驚的數字,“只有每年的正旦、冬至和先帝忌辰,才會停上一天。”

章惇的雙眉,稍稍收攏了一點。他知道皇帝每天早上堅持快走鍛煉的習慣,但他沒有去計算皇帝堅持的時間。直到聽到韓岡的介紹,他才發覺到其中清楚明白的威脅。

要說《自然》本刊和子刊中,最受世人關注的方向,肯定是醫學,而醫學方面最受人重視的,卻是日常養生。

無數人都按照一些有關養生的論文中的指點,去強身健體,以求能延年益壽。這樣的人太多太多,皇帝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員。

但皇帝在常年累月的鍛煉中所體現出來的意志力,這才是最值得關注的地方。

見章惇皺眉不言,韓岡又道:“皇帝的醫案,子厚兄你也是都能看到的。只看體檢部分,皇帝的各項指標,雖然弱於正常標準,但還是遠勝於久病纏身之人。”

“幸好他自己不知道。”章惇笑了一笑,眉宇間的憂色,在這一笑之中,煙消雲散。

如果說有哪位病人,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忽然看見周圍一圈醫生圍著,一個個都看不見笑模樣,他會怎麽想?外人——比如鄰居——看見這家有許多醫生進進出出,又會怎麽想?

如果類似的情況,隔一兩年就有一次呢?人們會怎麽想,病人自己會怎麽想?

韓岡不會每次皇帝生病,就出動大半個太醫局。但每隔一兩年,皇帝的病情稍重一點,太醫局就會傾巢而出,然後鬧騰個大半個月,驚動整個京城。

正是由於都堂通過各種渠道和手段,這般常年累月地對外宣傳皇帝的體質虛弱,在皇帝他英年早逝的祖父和父親——也即是英宗皇帝和熙宗皇帝——作為先例的基礎上,更重要的是趙煦本身過於單薄且發育不良的外形,基本上世上的所有人,都確信了這一點。甚至是給皇帝診治的太醫,韓岡確信他們中的大多數,也被迷惑了,從他們所記錄的醫案中可以看得出來。

如今酒樓茶肆之中,酒酣耳熱之時,東京士民議論起宰相們會如何處置皇帝,那肯定是各有各的觀點,從逼皇帝內禪太祖之後,到圈禁皇帝終生,不一而足。可是若有人說宰相們會行弑君之事,只會惹來一陣嘲笑——皇帝時不時就大病一場,每次都是太醫們費盡心力才救了回來,每次都是滿京師搜羅貴重藥物,流水一般的往宮裏面送。任誰來看,相公們當真要讓皇帝死,只要吩咐太醫們少開帖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