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宴火(八)(第2/3頁)

韓岡饒有興味地看著黃裳心情大亂,淡笑道,“如今可不是十年前,再想入都堂,可不會像呂、曾那般容易了。”

黃裳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陰雲。

呂嘉問、曾孝寬都沒有進士出身,如今諸科興起,每年諸科出身的官員數量,漸漸要超過蔭補和其他出身的官員。卻也並不意味著諸科能挑戰進士科的地位。議政之中,九成是進士,都堂之內,曾孝寬和呂嘉問也決不能當成先例。

而黃裳,也只是賜進士出身,當年考制科時出了簍子,弄得十分難看,終究也沒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更高一個等級的制科出身。賜進士出身,雖然官階晉升起來是按照進士的標準,但沒有經過禮部試和殿試,沒有幾百個同年,在進士之中完全被視為異類,更重要的是官場中缺少必要的根基。

黃裳多年來反躬自省,都覺得缺乏一個正路子的進士出身,他縱然能借韓岡之力晉身都堂,但想要再進一步,進而坐上宰相的位置,難度超乎想象。盡管這些年來,韓岡一系漸漸成形,黃裳作為其中的核心成員,自問是最有希望被韓岡推動成為宰相的一個,可他還是只敢在私下裏想想,不敢當真去追求。

可他現在的耳朵裏,卻傳入韓岡的聲音,“奉世年已老,存中人望不足。勉仲,數年之後,那個位置,我最屬意於你。”

黃裳的呼吸都停止了,不只是都堂,韓相公這是要支持自己成為宰相!他腦中嗡嗡作響,完全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相公……”從嘴裏吐出來的聲音,沙啞幹澀得都把黃裳自己嚇了一跳。

韓岡沒有介意,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椅子,“這個位置,事關天下億兆元元,我是不會拿來說笑的。”

黃裳幹咽了一口唾沫,他的頭腦依然處在混亂之中,天上掉下一塊金磚砸到頭上,就是鋼做的腦殼也免不了會暈上一陣。

“但勉仲你要明白!”韓岡的話終於有了一個轉折,讓黃裳心思稍稍平靜了一點,“這件事並非靠我一人獨斷就能成事。”

這番話似曾相識,好像當年去西南領兵,韓岡就說過類似的話,要黃裳去建立功勛。

黃裳能抱怨韓岡盡出難題嗎?自然不能。能得到一個機會,這已經是千萬人夢寐以求的,王韶給了韓岡一個機會,韓岡便藉此由魚化龍。

宰相只把機會給了一個人,這個人要還是抱怨,肯定因為這個宰相就是他的老子。

黃裳竭力忍住因激動而來的顫抖,站了起來,顫聲道,“下官一定會鞠躬盡瘁。”

“我要你鞠躬盡瘁做什麽?”韓岡呵了一聲,“努力就好。”

要只需努力就好了。壓上來這麽多事,就快要“死而後已”了。這話黃裳不敢直說,只能在肚子裏腹誹了。

韓岡也沒管黃裳肚子裏怎麽排揎,“從明日開始,報上會分幾天,逐步公布災害死者的姓名和所在裏坊。”他看了看黃裳,問,“知道為什麽嗎?”

黃裳認真地想了想,道,“示之以公。朝廷會對災害死者的家庭進行賑濟,當然要防備有人被錯誤計入名單,也要避免理應計入卻沒有計入的情況。所以公諸於眾,許人自陳。”他輕笑了一聲,“相公此舉深得兵法之要,致人而不致於人。”

“……你想多了。”韓岡難得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這是為日後準備。”

黃裳愣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

韓岡即將離任,壓著章惇的後手,怎麽可能會不多留幾個?即使這一回會鬧出點亂子,也要給日後留一個依循的先例。

他的態度一下變得鄭重無比,沉聲回應,“下官明白了。”

韓岡點點頭,一句明白就夠了。這種事用不著說太多,也不能說太多。

“哦,對了。”韓岡一副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的樣子,“為受難災民設蘸祭奠的事,勉仲你也一並擔待了,我不想見那些禿驢和道士。”

災後官府設蘸祭奠亡者,這是慣例。哪裏用到宰相發話,太常禮院自會上書提議。就算太常禮院忘了提,韓岡派個家丁傳句話,大相國寺八院主持哪個不會屁滾尿流地趕上來,誰還敢說要先見到韓相公的面才肯答應。

但黃裳只有點頭,頂頭上司的任性,做下屬的也只能擔待著。

韓岡和黃裳又聊了幾句,正說要留飯,“還有些事要處置,不留勉仲你在家裏用飯了。”

黃裳也沒多耽擱,直接起身,臨出門時毫無顧忌地笑問道,“是何人來了?讓相公還欠了下官一頓飯。”

韓岡同樣也不隱瞞:“是厚生司的席昱。”

黃裳腳步停了一下,“他不是跟韓師樸去了。”

“所以才要回來通報。”韓岡將黃裳送到院中,“韓忠彥心不甘情不願,可比不上勉仲你。”

黃裳聞言笑著抱怨,“有時候,下官還真想心不甘情不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