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塵囂(九)

清早的時候,韓鐘站在他的戰功前。

三具遼軍哨探的屍體,川字一樣整齊地排成一列。他們的兵甲和隨身器物,也堆在一邊。

三名成了軍功的遼國騎兵,一人是從馬背上摔下來,扭斷了脖子,還有個囫圇屍骸。

另一具則是天靈蓋上中槍,額頭不翼而飛,只剩下下半張臉,以及成了瓢的後半拉腦殼。

韓鐘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一大早的還沒吃飯,就見到如此惡心的屍體,實在讓人倒足了胃口。

最後一具用裝鹽的蘆草袋子包著,從外面完全看不出裏面裹了一具屍體,鼓鼓囊囊倒像是還裝滿了鹽的樣子。

這名遼人哨探死於炮擊,而且是被六零重炮一擊斃命。

韓鐘三天來見過了兩次同樣被火炮擊斃的遼騎,急速飛行的炮彈命中血肉之軀,直接就是粉身碎骨,隨著炮彈在地面上拖出一條血路來。搜檢他們的屍骸時,還得動用鏟子來處理。據稱在場的士兵全都吐了,韓鐘也不打算把蘆草袋子掀開第二次。

“炮兵做得不錯。”韓鐘對立下功勞的炮兵指揮的指揮使點點頭,“與探照燈配合得很好,把北虜的夜襲給防住了,要保持下去,北虜大軍將至,萬萬不可懈怠。”他再瞥了眼三具屍體,皺了皺眉,“早點收拾了,免得留下什麽病。”

韓鐘說完,便轉身離開,倒把營中的一眾軍官給丟下了。

幾名親隨面面相覷,陳六使了個眼色,讓其他人先跟上,回頭拍了拍炮兵指揮使的肩膀,笑道,“二郎已經把你們的功勞都記下了,等著賞吧,回頭可要請客。”

又把隨軍醫官拉過來,沖著那三具屍體努努嘴,“還要麻煩李官人,這堆物件什麽該留,什麽該燒,”他指了指搬運屍體的一眾民夫,“好好教一教這些個蠢東西,免得留了不能留的物件,鬧出病來。”

轉過來對民夫道,“你們聽李官人的吩咐,早點都收拾了,該留的證據留下來,剩下的就全部燒掉。把事做好,回頭各自有賞。”

最後,他對所有軍官道,“各位官人還請先回去,該休息的休息,該安排的安排,說不準遼狗什麽時候就到了。能不能飛黃騰達,封妻蔭子,就看各位的準備了。”

人人皆知,陳六是宰相家派來輔佐韓鐘的能人,幾日下來,也見識到了他本人的精明厲害。營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陳六都幫著韓鐘拾遺補闕,比坐在鐵路分局小樓裏的同提舉,還像是韓鐘的副手。

陳六這麽一說,軍官們自無二話,紛紛告辭。

費了一番口舌,代韓鐘安排好了手尾,陳六腳步匆匆,追上了韓鐘一行。

穿過同伴,來到韓鐘身邊,陳六笑著道,“恭喜二郎,又得了三個功勞。”

“算了吧。”韓鐘沒什麽欣喜的反應,淡漠地說著。

加上這三具屍體,韓鐘所部的斬首數目,已經達到兩位數。

如果其他地方鐵路分局的提舉,手裏攥著十一個首級功,可以坐等總局那裏的升調令來。

但在韓鐘眼裏,可是連開胃菜也算不上。他甘冒奇險留在邊境上,想要的可不是區區一二十具斬首。而是憑一己之力攪動大局,在最終上報都堂的立功名單中,堂堂正正地排在最前面,立下讓世人無話可說的功績。

韓鐘一行人走在軍營中。

迎面而來的兵將,皆避讓到一旁向他行禮。

而韓鐘最想要的,就是在東京城中,也能得到同樣的待遇。

“遼主今天還在天門寨上?”韓鐘忽然問道。

陳六道,“昨天晚上李糊塗回來說遼狗皇帝的旗號還沒動,今天動沒動身,得等他兄弟和岑三回來後才能知道了,或者等保州城的通報來了也能知道。”他皺眉想了想,湊近了低聲勸道,“二郎,這戰陣上的事,可急不得的。”

韓鐘原本冰冷的臉色又陰沉了一點,冷喝道,“我只是問天門寨的事!”

三名遊騎到現在為止,只回來一人,誰知道剩下兩人能不能回來。

遼主在天門寨城下頓兵已達三日之久,雖然派出了不少騎兵,已經控制了安肅軍大部分地區,但主力始終在天門寨那裏沒有移動。現在就連王厚都已經率軍抵達保州。現在即使遼人攻過來,原本預想的中流砥柱已經沒了影,現在最多也只是在經略使手底下聽命的一個軍將的功勞。

韓鐘的心裏自是越來越煩,不過話出口又有些後悔,忙歉然道,“六哥勿怪,我就是心中有些急。”

陳六不好計較,欠了欠身,卻也沒話說了。

總不能說韓相公若在,必然穩定如山。也不能說,耶律乙辛不是跟在你後面的衙內鉆,不會跟你韓二郎的手指轉。

韓鐘心中還是煩,回頭又說起遼人,“怎麽耶律乙辛還能坐得穩,繼續圍攻天門寨的話,可就連家底都要搬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