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密雲(上)(第2/2頁)

已經死了許多人了。

王殊沒說,但秦琬和文嘉都明白。

已經死了至少幾百人了。

就是方才的混亂堪比營嘯,也只是推擠而已,這麽長時間過來的暑熱,死傷上百那是不用說的。

“打開柵門。放人出去。想出去的就出去。”王殊決然道,他呵斥著還想阻攔的文嘉,“文八,你只要防住遼狗就行了。”

“不能等了。”秦琬在依然毫無休止跡象的呼號聲中對文嘉說道,“遲疑越久,死人越多。”

文嘉嘴唇幹裂出血,焦黃的臉上毫無血色。幾天來的辛勞,原原本本地反映在了他的臉上。

也不知在震耳欲聾的炮壘中,扯著嗓子喊了多少話,他現在的聲音嘶啞難聽。聲道中帶著血的嗓音焦急地爭辯著,“奸細是沒有辦法了,才會孤注一擲。站在堤壩底下挖土,大堤被挖塌了,人也別想逃得了。身處人群中,一旦混亂起來,相互推擠踐踏,誰能逃得過去?”

他飛快地說著,想要盡快說服秦琬,“人群肯定會冷靜下來。他們沒那麽多力氣。要是開門了,遼人又來了怎麽辦?”

遼人又來了怎麽辦?

秦琬呵地嗤笑,嘴裏滿是苦澀的味道。

就是為了防備遼軍的攻擊,需要暢通的出城道路,他才會下令甄別百姓,縱人入城,誰想到就是當頭一棒。

不管之後甕城中的人們能不能恢復冷靜,在今天入夜之前,肯定是不能將他們都甄別完畢了。

多日來,聽了不知有幾百次的號角聲從空中傳入耳中,秦琬、文嘉、王殊都是臉色一變,變得更加難看。

“又來了。”文嘉切齒。

秦琬抓住文嘉的手,滿心誠摯:“文兄弟,城上防務由你自專,愚兄無能,只能拜托你了。”

文嘉抱拳為禮,“定不負都監所托。”轉身欲走,走前又叮囑,“都監,這外柵門可不能開。”

需要在日落前清理出出城通道。

需要在日落前……

低頭看著腳下已經偏移的日影,秦琬緊緊咬著牙關,對遼人的痛恨又如潮水一般湧起,他深恨自己沒有回天之力,先見之明,好不容易救下的上萬百姓到頭來還是死傷枕藉,最後他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來。

“該死。”

……

“該死!”

韓鐘從牙縫中迸出了兩個字來。

他方才已經放下了剛剛立下功勞的長弓,接過了親隨遞過來的長槍。

最新式的線膛槍,他熟練地拿在手中,取彈裝彈,一套手法熟練得比軍中有名的神槍手也不輸分毫。

而韓鐘,正是一名不在編的神槍手。

不論是常見的燧發槍,還是現在最新式的線膛槍,甚至還有軍器監中,沒有被軍隊看中,投入大規模生產的各色實驗性槍支,他都使用過,而且使用過很多次。

當軍中的神槍手們剛剛被集合起來,線膛槍還沒有發到他們手中的時候,韓鐘就已經用壞了他的第十支線膛槍,換上了第十一支。

高水平的射擊能力來自於大量的練習,韓鐘在練習量上絕不會少於任何人。

如果將槍支的磨損折舊計算在內,線膛槍一次射擊高達五百五十文的成本,除了被挑選出來的神射手之外,也只有韓鐘這樣的權貴之後,才能夠毫無顧忌、不需要任何節省地打出上千發。

韓鐘的箭術和槍法,來自於最頂級的教導,以及最多量的練習,他有自信利用自己的射術,幫助鐵道兵抵抗神火軍的攻擊。

當然,他覺得他還需要一部分神機營的士兵來幫助鐵道兵們穩定住戰局。

可是當韓鐘再一次將關注投向神機營,他發現在鐵道兵指揮即將面對神火軍進攻的時候,神機營這一邊,他們要應對的進攻也上了一個台階。

神機營正在收縮防線,原本的空心方陣,正在被壓縮成一個扁平的矩形。都不用看敵人,只看陣型變化,就知道即將面臨的敵人,比之前更有威脅。

在遠方的進攻集結點處,準備開始投入攻勢的遼軍隊伍中,多了許多沒有主人的戰馬。

韓鐘將長槍挎起,從腰囊中抽出望遠鏡。

被鏡頭放大了數倍的遼國戰馬頭上,都帶著防箭的皮頭套。

似乎沒有什麽變化。

韓鐘運足目力,望遠鏡都卡在了眼窩上,還是沒發現那些戰馬與倒在陣前的戰馬的區別。

“眼罩放下了。”陳六語氣凝重。他沒有拿出望遠鏡,只是遠眺遼軍的準備,經驗就告訴他,遼軍到底打算做些什麽。

“遼狗打算讓那些戰馬直接撞上來。”陳六為韓鐘解釋道。

韓鐘遍體生寒。在冬天被丟進了冰海一般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