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消息(上)

耶律懷慶沉默地走在同樣沉默的軍營中。

兩隊巡防營中的騎兵相互交匯,沒有人交流兩句。

幾名士兵同行,沒有人開口。

幾千人聚集在一座營地內,沒有一點喧嘩。

就算在禁令森嚴的軍營中,也從來不會這般沉寂。

就像烏雲沉甸甸壓在頭頂。

耶律懷慶不去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營地裏的空氣中都寫著士氣低落四個大字。

沒能深入宋境,沒能擊敗宋軍,甚至沒能攻下天門寨,禦營在南下的這段時間裏,一次像樣點的勝利都沒有贏得過。

南面不遠處就是天雄城的城墻,大遼皇帝的禦帳僅僅向北挪動了不到四裏,卻給士氣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耶律懷慶能感覺到,在他巡營的過程中,總有人冷冷地在遠處看著自己,指指點點。並非是他的錯覺,只要耶律懷慶突然迎上那些視線,都能看見猝然扭頭轉身的動作。

這樣的視線很多,都是一般無二的冰冷。

耶律懷慶覺得很冤枉,他很清楚為什麽會得到這些飽含憎厭的冰冷視線。

這幾天的戰鬥,出現在將士們眼前不是他的祖父,而是他。在他的祖父傷重的情況下,不得已才由他這位最為得寵的皇孫出面坐鎮。但指揮、調度、謀劃、決斷,其實都跟他無關。

可既然是他站在人前,失敗的責任,只會被全軍數萬將士歸咎到他頭上,總不能說是皇帝的責任。

耶律懷慶覺得十分冤枉,只是他不敢公然喊一聲冤。

幫祖父擔罪責,還能期待日後有所補償,要是連這點事都不肯擔待一下,日後有什麽結果可就難說了。

若是被祖父厭棄,大遼萬裏疆域,他耶律懷慶連立足之地都找不到。

帳落的陰暗處,能隱約看見有人在竊竊私語。

肯定是在批評自己。耶律懷慶對此毫不懷疑。

方才巡繞營中的一段時間裏,耶律懷慶就在不經意間聽到了幾句。

也知道自己頭上多了個略嫌“雅致”的別號。

用煙霧遮蔽視野,掩護禦帳撤離的計劃,是他親自執行的。一輛輛滿載火藥的大車,一匹匹背馱火藥的牲畜,也是他親自督促的。在煙火中添加硫磺,更是他的靈光一閃。他還是最後一個離開中軍大營,直到宋軍發現,王厚手下的騎兵殺奔而來,他才在一幹親兵的護衛下,匆匆撤離。

正是因為有他一直坐鎮在中軍大營處,禦帳和三萬多禦營兵馬,才得以十分成功地在王厚、秦琬兩人的眼皮底下,潛渡返國,圍繞著天雄城,脫離被夾擊的危險,與宋軍繼續對峙。

可這樣的撤離方法,卻像極了一種膽小卻常見的動物,而且還挺愛偷雞。

年輕好名的耶律懷慶,就這樣毫無準備地有了一個足以被人嘲笑百年的綽號,耶律懷慶都不願去想他日後會有什麽一個評價,他甚至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發現王厚率領主力北上之後,耶律懷慶還想拼一拼,他的祖父也有堅持一下的想法,可是禦營中的將領們,都沒有繼續打下去的信心。要不然怎麽會對天門寨進攻,在接下裏幾個時辰裏會始終毫無進展?即使他和祖父都迫切地想要拿下天門寨,可下面的人暗地裏拖延,使得最後勞而無功。

把所有打造好的攻城器械都用上了,將俘虜和渤海等外族士卒也都派上了用場,庫存的火藥只留下了必要的數量,事後觀察,天門寨的南門都被炸毀了,可惜那一個用了上百萬貫才砸出來的機會,硬生生地被丟掉了。

現如今,營中將無必勝之心,兵無奮身之念,如果宋軍繼續攻來,大遼禦營說不定會在一瞬間就徹底崩潰。

僅僅轉移到了天雄城下,還準備憑借天雄城的防備,讓宋軍重蹈禦營頓兵天門寨下的覆轍,祖父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現在看來卻是錯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早點北返,回析津府,整頓兵馬,再去迎擊北上的宋人。如果宋軍當真準備拿下析津府,那麽他們一路上暴露出來的破綻,將會使他們的致命傷。

只是耶律懷慶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勸諫他的皇祖父。

結束了營中巡視,回到了禦帳中,耶律懷慶發現他的祖父竟不顧身體情況坐了起來,帳中還有十幾位重臣、大將,不知什麽時候進了禦帳。

耶律懷慶看到這些人,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心中登時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逼宮?他忙上前走到耶律乙辛的身邊,轉身與這些人對視。

耶律乙辛拍了拍耶律懷慶緊張得青筋畢露的手,笑道,“佛保回來了。營中情況怎麽樣?”

“各營都安撫得力,就是有點沉悶。”耶律懷慶用最含糊的語氣將事情敷衍過去。

“嚇破了膽,說話的都少了?”耶律乙辛一眼洞穿,很輕松地說,“沒事,若是贏上一場,願意說話的就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