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消息(下)

馬車停在背街的小巷中。

迥異於不遠處街上的喧鬧,巷中寂靜無聲。

巷道兩邊,是向巷頭巷尾延伸出去的白墻黑瓦。五十多丈長的巷道中,只有四五道門扉,其中僅僅兩座漆作深黑的正門,並非朱色,也沒有門釘,證明宅院的主人並非是官宦之身。不過這等一下占了四分之一座裏坊的深宅大院,無論新城舊城,還是外城,都是十分稀少。

蘇忠信下車的正門前,本來空無一人,直到馬車停下,正門旁的小門中才走出兩人。兩人衣服一模一樣,上身一件純黑色的對襟短褂,下身一條黑色長褲,衣褲熨燙得挺括,又貼合身形,腰間又有一緩緩條皮帶緊緊勒出腰線,有些類似於如今新制的神機營軍服,看起來十分精神。

兩人腳下的皮靴,外形上也是仿制神機營的軍靴,但軍靴走起路來,哐哐哐的踏地聲集合起來老遠就能鎮住敵人,可他們兩人踏著青石板,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兩人中的一人,快步走下台階,不見對熟客的奉承,也不見對生客的詢問,沉默地拉開車門,等蘇忠信和他的同伴下車,他便跨上車邊的踏板,引導馬車駛向側門,停進宅院的車馬廳中。

另一人在門前守著,等蘇忠信從袖口抽出一塊銀牌,遞給他查驗過後,方默默地將門扉壓開一線,打開的縫隙僅供一人進出。

蘇忠信進門時,二十來歲的司閽就連眼珠子都沒動,直直的平視前方,視線從蘇忠信的頭頂上越了過去,仿佛眼前只有看慣了的大門,蘇忠信兩人並不存在。

蘇忠信絲毫不以為意,像他這樣的豪商之所以來到此處,看重的就是這種視而不見的態度。

門後宅院樓閣,無異於尋常宅邸,卻是毫無聲息,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法,竟然連樹上的蟬蟲都沒有聲音。

蘇忠信進門,一名與司閽同樣裝束的仆役站在門後照壁前。一身黑,不說話,宛如幽魂。

年輕的同伴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臉色古怪地盯著他連看了幾眼。

“東陽的寇公到了沒?寇溫瑜。”蘇忠信問。

仆役欠了欠身,沉默地轉過身,在前面領路。

院中清靜到了極致,不見他人,不聞他聲,唯有蘇忠信和他同伴的腳步聲清晰可辨。

“二叔。”年輕人下意識地壓低聲線,“此處好生古怪。”

蘇忠信頭也不回,“就是這樣才對。”

穿過正院,繞過正堂,走進一扇黑油漆的中門,復在穿廊中行了有二三十步,向右一轉,穿過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粼粼湖光迎面。

“啊。”年輕人輕輕驚囈了一聲,坐在馬車上繞了裏坊半圈,宅院的大小已心中有數,卻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一片湖面。

蘇忠信輕笑,“進門的院子當做門房就可以了。”

所謂宅院只有一座充為門面的正院,整座宅第主體就是一座園林,園林中央是一塊三十來畝的小湖。環繞著小湖,草木繁盛,假山聳立,七八座小樓在湖畔錯落布置,與天光水色相交融,又各自自成一體。

兩人跟隨仆役來到其中的一座小樓前,還沒有通報,三四人便從樓中迎了出來。

領頭的一位六十上下,正是今日相邀的寇溫瑜,他大笑著,“蘇二,何來之遲,老夫可是等了你半日了。”

蘇忠信拱手一禮,笑著解釋道,“寇公見諒。忠信昨夜方回京,又去拜見了族叔,在族叔那兒睡到午後方醒。回來聽聞寇公有招,不敢怠慢,行李還沒收拾就趕來了。”

幾人與蘇忠信一一見禮,又打量起跟隨蘇忠信的年輕人。

領頭的德公老眼中閃著精光,比相女婿時看得還用心。打量了一陣,轉對蘇忠信笑道,“蘇二你帶來的這位小友一表人才,可是家中子弟?”

“家中子侄,跟著跑跑腿。”蘇忠信沒有介紹太多,寇溫瑜幾人也沒有追問,只是多打量了幾眼,微微露出一點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眾先後進門,卻見廳內光線略暗,背向湖水的幾扇窗沒有一扇打開。

“怎麽拉著窗簾?”蘇忠信詫異地問道。

一人扯開窗簾,“看著礙眼。”

窗外可見一座高樓正拔地而起,相距不過百丈。

蘇忠信呵地一聲笑了,“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再過兩月,這摘星閣可就要開張了。”

“要是出點事再耽擱一回就好了。”

寇溫瑜搖了搖頭,“請柬已經發來了,應當不會再改期。要不是之前的雨水,現在就該完工了。”

蘇忠信嘆道,“等摘星樓建起來,此處可就沒現在這般清凈了。”

“誰說不是。”三兩人異口同聲,然後相視而笑。

以李白的名句為號,摘星閣坐擁七層,高過百尺,還在圖紙上的時候,就已經名滿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