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梳理(十五)(第2/4頁)

兩名護衛一路上跟著馬車走,還順帶兼任了車夫的角色。丁兆蘭下車,他們就攔住了他,詢問道,“丁捕頭,你身上可帶了利器?”

丁兆蘭搖了搖頭,他知道見宰輔重臣的規矩,身上別說鐵尺了,就是小刀都沒帶。

護衛卻是沒有直接就信他,一板一眼地對他說,“職責所在,需要搜身。丁捕快,得罪了。”

丁兆蘭點點頭,“無妨。”

兩名護衛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將丁兆蘭的身上和四肢都拍了一遍,還翻了一下腰帶,確認裏面沒有暗藏武器,這才告罪退開。

搜身完畢,韓鉉繼續領著丁兆蘭往裏走。

穿過一條夾道,丁兆蘭知道馬廄的位置,再繞過一座小院,就聽見一陣朗朗書聲從前面的紅磚長屋中傳來。與之前的兩層磚樓不同,僅僅是一層平屋,大開間、大窗戶,窗戶上,嵌著是一塊塊幅面半尺有余的平板玻璃。

從平屋中傳出的聲音高低不同,卻幾乎都是成年男子的聲音。

韓鉉向丁兆蘭介紹道,“這裏是家學,在裏面學習的都是簽了契書的伴當。”

一路過來,他第一次開口說了長句。

丁兆蘭點頭,“韓相公有教無類,給家中伴當辦學的事,在下曾經聽人說過,也是極敬佩的。”

韓岡讓家中仆婢讀書識字,這在士大夫家中是常有的事,如果家中婢女被責打之後,還能拽一句“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傳出去也是頗有面子的。

但韓岡辦的家學,不是簡單的教人讀書識字,而是從開蒙到登堂入室一以貫之,而且只要還在韓府中做事,就一直要學習,事不一定天天做,但課一定是天天上。據說韓家家學的畢業標準是考中秀才。

韓相公府上,使喚奔走的都是秀才,這算是京師中流傳頗廣的奇聞之一了。

不過據丁兆蘭所知,韓家的仆傭在去考秀才之前,都會被發還契書,並不是以韓家仆人的身份去考試。即使一次沒考中,回來後也是當做門客養著,準備下次再考——秀才沒有名額限制,難度並不高,以韓家的教學水平,落榜的幾率並不高,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而且韓府之中據說無一賤籍,仆婢都是良籍,說是仆傭伴當,其實就是雇工。家裏父母給人做雇工,節衣縮食,供養一個秀才出來,在京師裏面很常見,也是無可厚非的,別說秀才,就是舉人、進士都有過。

但京師之中會這麽做的,終究還是只有韓岡一人。其他宰輔、朝臣、勛貴、富豪,更相信所謂的家生子,想方設法把他們的終身契壓在手中。

“都是西北的鄉人,還有軍中舊部,要是以私心耽擱他們的上進之路,會被鄉裏戳脊梁骨的。”

韓鉉帶著丁兆蘭從課堂邊走過,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教室中的學生無一不是十五六歲往上,甚至有三十四十的,都認認真真地在讀書寫字。

“家嚴還說過,做仆傭還能做一輩子?子孫總要堂堂正正做人的。不從自己開始努力,難道要把起家的責任賴給子孫?”

“不愧是韓相公。”丁兆蘭衷心贊道。這話說得太有道理了,自己不努力,卻把希望寄托給子孫,其實是不負責任的。

“早幾年家學剛剛開辦的時候,每天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被逼著讀書,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做事,不要認字識算。被家嚴讓先生拿著戒尺用力抽。現在就好多了,不用逼,自己就會學。早點學出來,早點解脫。”

“教人學好,理當嚴厲。”丁兆蘭很認真地點頭。

他前些日子初學認字的時候,也是被學堂裏的先生拿竹條抽過手心的。當時疼得厲害,但他心裏很清楚這是為他好。換作那種只在講台上搖頭晃腦地念經,不管下面的學生做什麽,學生們倒是喜歡,但真的能學進去多少?時間全都浪費了。

“當然,家嚴說過,凡人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之所以是凡人,那是因為惰性太重,耽於安逸,教他們讀書不可不嚴。”

韓鉉認真地轉述著韓岡的話,多了幾分平等待人的感覺。

跟在韓鉉的身邊,有許多市井之人,韓鉉對待他們的態度,總是在言行舉止中藏了些高高在上,但如果放在一位宰相家衙內的身上,那完全可以說是親切了。

但他那時候的親切,與現在比起來,則少了許多真誠。

“我家的伴當,都是簽了三年的短契。等到三年契滿之後,他們可以去工廠,去商號,去軍中,還有去繼續讀書的。也有做得好,本人又願意留下來的,所以被續簽。等做了十一二年,很多人簽的就是不限期的長約了。這種長約不是賣身契,只是免了日後重復定契,不想做的說句話照樣可以走。還有做得久的,六十歲告老,家裏還會送一份大禮。有些老人回家去時,沒了親眷,回來就在莊子上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