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阻蔔(下)

嗚,嗚,短促的兩聲號角,從丘陵的那一邊傳來。

同樣方向傳來的馬蹄聲漸漸緩了下來,歡呼聲則蜂然而起。

丘陵的這一邊,曷剌和阿裏睹都下了馬,百無聊賴地站著。

幾十名騎兵,分散在兩人周圍,都是曷剌、阿裏睹兩位阻蔔貴人的族人,同樣是無聊地站著,為丘陵後面的狩獵活動,守住獵場的邊界線。

北地草原的初秋,已經可以嗅到冬天的味道。同樣散落在周圍的馬匹,正低著頭,拼命地為冬天儲備營養。

曷剌擡頭望著西斜的太陽,無聊地計算著狩獵活動結束的時間。

阿裏睹回頭望了望丘陵頂端那面張揚的紅旗,幾名戰士就站在丘陵頂端,交替舉起紅旗搖動著,指示著獵物逃竄的方向。

阿裏睹曲起胳膊,捅了捅曷剌:“這是多少頭了?”

“三十?四十?”曷剌隨口說著,他並沒有去數丘陵的對面,那位夷離堇到底已經獵到了多少頭麋鹿,只是一直都聽到射殺獵物後的號角聲,“管他獵了多少頭,都得多虧撒剌。”他嘴角掀起,齜出來的牙齒都帶著諷刺,“鹽撒得真是好,早上看他捉了有七十多頭鹿。”

阿裏睹也跟著補充:“我昨天還看見撒剌帶著人去東面熏兔子洞。”

曷剌咧著嘴,“不愧是阻蔔第一獵手,想不到撒剌連兔子都會捉。”他沖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烏裏帶隊出門,遇上了南人的攔子軍,就回來一個,刀都抵到鼻子下了,還在這裏打獵!”

阿裏睹多看了曷剌幾眼,曷剌沒好氣翻白眼,“看什麽?”

阿裏睹道:“我看你說話越來越像漢人了。”

阿裏睹的部族與宋國的漢商來往頻繁,漢人說話時的腔調跟現在的曷剌很像。

“不好嗎?”曷剌反問。

“也沒什麽不好。”阿裏睹並不在意,現如今說話像漢人的越來越多,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說話也開始像漢人了,“只要不像阻蔔人就好了。像個阻蔔人,黑山內外都沒活路。”

曷剌沉默了下去,嘴角上的肌肉抽搐著,顯然被說到了心上。

猛然間,他拔出刀,狠狠砍著面前的矮樹。面容扭曲地狂揮著手臂,鐸鐸的聲響中木屑橫飛,矮樹搖搖晃晃。曷剌最後用力一刀,將樹幹攔腰砍斷,臉上的憤怒和瘋狂終於消退了。

回過頭,他啞聲道,“像阻蔔人沒活路,像烏古人也沒活路,就是像契丹人同樣沒活路,契丹人一樣不當你是人,他們只看得上真奚人、真漢人。只有像漢人,還能跟漢人做買賣。像契丹人,就得跟撒剌一樣,用了那麽多鹽去誘鹿,轉頭來家裏的孩兒就得喝羊血了!”

阿裏睹也擡頭望著丘陵上,又開始搖動的紅旗,“就怕他討了貴人歡心,回頭就要拿我們家裏的鹽。”

鹿愛吃鹽,用鹽來誘鹿是很常見的狩獵方法,但這不是阻蔔獵人慣用的手段。

阻蔔人的狩獵,可以用唿哨模仿母鹿叫來誘惑,也可以埋伏在鹿群飲水的河湖邊,或者就是讓人將鹿群所在的林子圍起來,一點點地驅趕。

但今天的這場狩獵,不過是要讓東面來的貴人開心一點,撒剌就在鹿群常去喝水的河畔灑了許多鹽來設陷阱誘鹿。一口氣活捉了幾十頭麋鹿,一直送到獵場來放掉,讓貴人射個痛快。

主持此事的撒剌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只要讓東面派來的貴人滿意了,貴人將管束阻蔔部的大權交給他,一切就都能賺回來。

阿裏睹擔憂地說著,“還記得女古底的烏八嗎,他聽了撒剌的話,去搶了漢人的商隊,兩百多兒郎一個都沒回來。撒剌怎麽做的?一口氣就占了女古底。烏八死了,他的妻妾、女兒還有孫女都進了撒剌的帳中。那就是條毒蛇,不小心就會被他毒死。”

“我不怕蛇。”曷剌則狠狠地說,“我家裏沒鹽,只有刀子和弓,還有八百勇士等著他來。”

曷剌說完看著阿裏睹,阿裏睹點點頭,同仇敵愾,“我家裏一口氣賣了一千兩百只羊,六十多匹馬,才換了十石鹽。沒多余的給人。誰要來搶,拿命來換!”

阻蔔各部如今的疆域內並不產鹽。

過去倒是有一座鹽湖,被阻蔔王帳占著,只是量少質劣,阻蔔各部吃鹽基本上還是要向外面買。現在這座唯一的鹽湖被契丹人占去分給烏古部了,阻蔔各部吃鹽對外界的依賴就更大了。

自己不能產鹽,賣到阻蔔部的鹽的價格就變得很貴。宋國漢商開出的售價,要兩張上好的羊皮才能換一斤鹽。契丹人運來的食鹽則便宜點,但口感很差,而且還發苦。

宋人的商隊來得多了,近黃河的阻蔔各部,如今基本上都用上了來自南方的漢人的鹽。契丹鹽全都沒了銷路。就連剛剛得了一座鹽湖的烏古部,部中總共有三個鹽湖了,但還是買宋人的鹽,自家鹽湖,就放開來給各家的馬和羊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