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四)(第2/2頁)

韓鉉一副怪像,韓錟茫然不解,走上去問,“四哥,怎麽了?”他仔細地觀察著弟弟,想確認韓鉉是不是突然抽筋,突發癲癇,需要急救。

韓鉉還是仰著頭,“我看天上月亮呢,是不是變成兩個了。”

韓錟努力地想了一想,然後很認真地說道,“天上兩個月亮,倒也是有。記得登州那裏有過相關的觀測記錄,還有一篇文章。說那應是天上的雲氣折射的結果,不是當真有了兩個月亮。”

韓鉉低下頭,一副被打敗的喪氣樣子,“哥哥,你真的會讓人掃興。”

“為什麽?”韓錟張著眼睛,完全不明白。

韓鉉嘆了一聲,這笑話真的得看對象。沒人配合,立刻就能冷了場。

他很無奈,“難得看見你出門。比天上看見兩個月亮都稀罕。”

“噢。”韓錟明白過來。

“哈哈。”他張大嘴仰天笑了兩聲,然後平靜無辜地問著韓鉉,“這樣嗎?”

韓鉉大翻白眼,“哥哥難得出門,去哪裏了?”

韓錟坦誠地說,“有位友人,被選為祥符縣議員,特意恭喜他去了。”

韓鉉又是一副驚訝的模樣,“哥哥你竟然知道要恭喜人了?”

韓錟點頭,“正切提醒我,我就想起來了。”

當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的時候,那就微笑吧。

韓鉉不記得是誰跟他說的這句話,從這句話的語句結構和遣詞用字上,應該是他偶爾有些不靠譜的父親。

韓錟的回答,讓韓鉉只能選擇微笑了。

韓錟身邊四個貼身伴當,用正切余切正割余割來命名,之所以沒有正弦、余弦,是因為家裏有一個韓鉉。雖然不清楚當時起名的情況,但韓鉉可以確定,肯定是別人提醒了他這位三哥,韓錟才會想起還要講究一下避諱。

不過韓岡、韓鉉都不在意犯諱。尤其是韓岡,完全不在乎避諱不避諱。熙州原本因為犯了廟諱有改名之議,之後卻不了了之,似乎所有人都忘掉了,到現在為止還是叫做熙州。

韓鉉維持了大約半分鐘的微笑,陪著韓錟往裏走,走著問著,“怎麽樣?”

韓錟偏過頭,皺著眉,“四哥,寫論文論點論據論證都不能少,說話也一樣,你的話沒有該有的主謂賓,這讓為兄如何作答?”

韓鉉無力地垂下頭,然後擡起,“哥哥,請問你去拜賀你的朋友,他家裏對此有何反應?”

“是哪個此,是說為兄登門拜賀,還是他被選中議員?”韓錟再一次嚴正指出韓鉉的錯誤。

韓鉉又只能微笑了,“他被選中議員的事。”

“他很高興,他爹比他更高興,所以設了宴席。”

那是因為最近禦史台到處抓人,現在已經抓到議政的姻親了。韓鉉在肚子裏面說。

整個開封府中,平民百姓為北方戰事沸騰,但上層,卻是為都堂的案子風聲鶴唳。

呂嘉問在大肆清理宗室的時候,也沒忘記朝中的官員,軍器監火器局的副管勾,沒實職的工部員外郎,議政的姻親,但凡在審案中發現點瓜葛的就先抓緊來問,往往這一問,總會撈到點東西——但到底是為了脫身,隨意攀咬,還是真有其事,這誰都說不清楚。

韓鉉甚至還聽人說,呂嘉問本人都控制不了局勢了,禦史台下面的人就跟瘋狗一樣,見誰都咬。不過韓鉉覺得,這是呂嘉問打算為自己開脫的伎倆,堂堂都堂成員,還辦不了下面的卑官小吏?這是說哪門子的笑話。

都堂成員可不是沒根基的親民官,被有根腳的胥吏頂撞就無可奈何,呂嘉問要殺一個小官,只要有名目,即使其與章惇、韓岡有親,兩位宰相都不方便公然阻止。

韓鉉覺得,禦史台的瘋狂其實是呂嘉問傳染上的,說呂嘉問對下面失控的官吏無可奈何,只要改一下主語和賓語就對了,是都堂對呂嘉問失了控。

在呂嘉問領導下的禦史台,就像從苑囿中逃出去的老虎,嘗過了人肉的滋味,即使再抓回來,也做不到之前的控制了。

但有一點暫且可以肯定,就是這只老虎,一時間還不敢反噬過去的飼主。就是跟飼主相關的對象,他也不敢下手。比如議會的議員,比如神機營的軍漢,即使下面的人想下手,呂嘉問也會拼死阻止。

“到了。”韓錟轉過身,看著在半路上突然沉默下來的兄弟,“四哥,你要跟為兄一起進去拜見父親嗎?”

“不!”韓鉉反應過來,“當然不,我剛剛出來的。”

“那為兄就先進去了。”韓錟向韓鉉辭別,走進了書房小院中。

韓鉉抓了抓耳朵,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又在想些什麽了。

過了半刻,在守門的親衛覺得必須要過來看一看的時候,韓鉉又低頭抓了抓腦袋,就轉身往外面去了。

他零星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腳步也慢了,不知為何卻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