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潮(八)

韓岡走進見客的花廳中,黃裳和遊師雄同時站了起來。

兩位議政重臣,看見韓岡面無表情的樣子,都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韓岡與黃、遊二人先後落座,堂吏就端了茶湯上來。

韓岡喝了一口茶,篤地一下放在了小幾上。

仿佛是一個信號,黃裳和遊師雄立刻就嚴肅起來,擺出了一副聆聽教誨的姿態。

“我剛剛把人送走。樞密副使和禦史中丞同時到我這裏來告狀。”

“你們啊……”韓岡嘆息著。

他真想說一句,太年輕,太簡單,但看看五十出頭的黃裳,年近六旬的遊師雄,這句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委實魯莽了一點。”他說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事情處理不好,結果說不定會很嚴重。

處理事情,解決問題,關鍵是要找到根子,從根源上進行處理。遊師雄和黃裳像年輕了三十歲一般的沖動,根子在何處?

“玉昆相公。”黃裳辯解道,“今日之事,在外人看來只是一時之氣,只會當做笑話,無損於朝廷。借此警告一下呂嘉問,卻無所損傷,反而比鬧得魚死網破要好。”

韓岡聽了,想了一想,點點頭,“也有些道理。”

黃裳、遊師雄兩人同時一愣,韓岡這麽好說話,倒是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

“怎麽了?”韓岡問道。似是疑惑於兩人的驚訝。

“不,沒什麽。”

黃裳、遊師雄連忙搖頭,能這麽簡單就過關,他們是求之不得。看韓岡現在的態度,也的確是對他們的做法並不反感。

黃裳道,“相公不怪我們就好。”

他是韓岡門客出身,比起作為韓岡師兄的遊師雄,更加在意韓岡的態度。

韓岡道,“雖然是鬧劇,讓人看了笑話,換個角度來看,也算是好事了,及時給呂望之當頭一棒,免得他繼續錯下去。”

黃裳笑道,“真正給呂嘉問當頭一棒的,還是相公的功勞。”

韓岡能輕易地將一名樞密副使變成孤家寡人,同在都堂之中,呂嘉問之前頗為強勢,甚至力壓樞密使張璪一頭,看起來也並不比章惇、韓岡差到哪裏。

但章惇和韓岡一旦商議定,就輕而易舉地把呂嘉問趕去了禦史台辦差。現在韓岡又是一句話,便讓呂嘉問吃了一個大虧。

在這其中,韓岡表現出來的控制力,讓遊師雄和黃裳都大感安心。

要是韓岡對朝堂失去了控制,即使他們費勁了氣力去維持韓黨一派的地位,終究還是挽回局勢。

只有韓岡的強勢維持下去,朝堂之中才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這事就不說了,朝堂內部,還是以和衷共濟為上。”韓岡對兩人說道,“這種手段,下不為例。再來一次,成笑話的就是朝廷了。”

兩人恭謹受教。韓岡這番話是免不了的,作為宰相,朝堂之首,維持朝廷內部的穩定和秩序,是他無可避免的任務。正是有韓岡在上面撐著,遊師雄與黃裳才可以放縱一點。

“禦史台方面,我已經跟呂望之說過了,該查案,還是繼續查案。該斷人,還是繼續斷人。”

“報紙方面,我也壓下來了。應該不會有什麽紕漏。只是在市井中流傳,半個月一個月就沒多少人提了。”

韓岡一條條地把整件事的處理方案告訴了兩人,在都堂案結案之前,呂嘉問的地位是必須要維持下去的。否則之前對一幹宗室、官員的處斷,都要被人翻上來了。

即使現在,已經有人醞釀著要趁機翻案。

“勉仲,你回去看一看,如果有相關的案子,都轉交給禦史台處置。”韓岡告誡著黃裳,順便也是在對遊師雄說話,“這個案子,是一定要做成鐵案的。”

不管呂嘉問之後結果如何,現在呂嘉問所做的一切,都是體現著韓岡的意志。

黃裳和遊師雄都領會了韓岡的心意,對此並無二話,只要呂嘉問不去牽連韓黨的相關人等,那麽他們也不會為其他倒黴鬼抱不平。

兩人告辭離開,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知道的,心情和步伐比進來前要輕松了許多。

韓岡在他們離開後,臉色卻逐漸沉了下來。

黃裳和遊師雄今日的行動,並沒有事前征求過他的意見。作為一個政治團體的核心,維護自己的核心地位,就是讓自己處在一切聯系的交匯點,沒有人能跳過自己,去與其他同事勾連。

舊日宰輔被嚴禁私會,一旦被人發現,禦史的彈章立刻就會遞到皇帝的案頭上。宰輔之間,更是不能擁有血親、姻親之類的關系。

為何如此?正是因為皇帝無法容忍宰輔們有相互溝通,從而架空自己的可能。

黃裳和遊師雄的決定,已經有了一個很不好的苗頭。

如果是在過去的十年中,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

韓岡對此很是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