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變遷(五)

空氣中浮蕩著一股詭異的氣味。

腥臭味、腐臭味、血腥味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讓人說不出來、卻不斷刺激著鼻腔的味道。

丁兆蘭揉了揉鼻子,視線掠過粉墻上斑駁的痕跡。

這地方當真是天天在清理?他很是懷疑。

跟著前面領路的醫學生,丁兆蘭在醫學後院的獨棟小樓中走著。

小樓內陰濕寒冷,僻靜的地方仿佛能長出蘑菇一樣。經過的一道道門扉中人聲不斷,整座小樓卻依然顯得格外幽暗僻靜。

透過一扇半開的門扉,可以看見裏面十幾名戴著布帽、口罩,穿著後開襟罩衣的人,正圍著一座床台。台上躺著一具屍體,胸腹已經被剖開,床台旁一個拿著小刀的醫官,舉著拳頭大小的肉塊,正在說些什麽。

“都是二年級的。”領路的醫學生回頭,對丁兆蘭笑道,“才開始上解剖課。”

丁兆蘭知道,醫學院的學制與國子監不同,因為事關人命,再聰明都要學滿五年,不會像國子監或諸科學院,成績出色,幾次考試就能升到最後的上舍。

醫學院一二年級相當於國子監的外舍生,而眼前領路的學生則是五年級的實習生,他奉命帶著丁兆蘭去樓底的解剖室。

城西早間發現的一具無名屍被送到了這裏進行解剖,以確認死因和身份。

沿著一道盤旋向下的樓梯,丁兆蘭走到了位於小樓地底的目的地。

推門入內,只是一間更衣室。

丁兆蘭熟練在更衣室內的水龍頭下洗了手,換上了專用的手術服——藍色的布帽和藍色的後開襟罩衣。

醫學生拿過來一只口罩,丁兆蘭忙舉起自己手上的口罩,“俺帶了。”他可不敢用解剖樓中的口罩。

“這是新的。”醫學生辯解了一下,卻也沒多勸。他自己也是拿出自己的口罩,沒用更衣室裏的。

推開更衣室另一頭的大門,一股比之前的氣味濃烈百倍的惡臭撲面而來。

丁兆蘭跨進門中的右腳,不自覺地收回了半步。頓了一下,他方才向裏面走了。

解剖室中,只有一個人站在床台旁,戴著口罩,穿著罩衣,聽到門口的動靜,轉回身來,手中還拿著一把閃亮的解剖刀。

罩衣的左胸處,寫著趙元洲三個字,不過字跡已經被血色沾染得快要看不清了。

學生快步上前,“先生,丁捕頭到了。”

“來了?”那人沖丁兆蘭點點頭,就在口罩後面出聲,甕聲甕氣。

“兆蘭見過趙先生。”丁兆蘭先遠遠地行了一禮,方才走上前去。

醫學院負責解剖學的老師,與開封府聯系緊密的趙元洲,是丁兆蘭經常求助的對象。對這位在解剖學上成就頗高的醫師,丁兆蘭一向是極為尊重。

不過當他沉浸入案件中後,立刻就把繁文縟節拋到了腦後。

“怎麽樣了?”站在床台旁,丁兆蘭急切地問道。

“還沒細看。”趙元洲搖搖頭,指了一下屍體背側的紫紅色屍斑,“只能確定死亡時間是昨天的辰時左右。身上沒有外傷,也沒發現中毒跡象,暫定是突發疾病。”

“身份呢?”

“不會是學生。你看他的腳。”

順著解剖刀,丁兆蘭看向屍體的腳板。

“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趙元洲拿著解剖小刀指著屍體腳背上幾道深黃色的繭痕,“全都是麻鞋磨出來的。誰家國子監生上學穿麻鞋?”

進士裏面或許還有貧寒人家的子弟,但國子監中還真沒有窮苦出身的學生。如果是丁兆蘭要找的那個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丁兆蘭點著頭,目光卻在審視著床台上的屍體。

屍體顯現的膚色,並不是那種勞力者奔走在陽光下的特有的黝黑,反而有些蒼白。

趙元洲順著丁兆蘭的眼神看過去,解釋道。“身上好養,不風吹日曬,半年就夠了。”

“手呢?”丁兆蘭強忍著濕冷的觸感,抓起屍體的右手,骨節並不粗大,顯然沒有做過苦力,“他手上呢?”

“只要不做力氣活,窮人家的長成這樣也不少。”趙元洲拿小刀指了一下彎垂下來的手指,“沒有筆繭。”

這是一錘定音的證據。

丁兆蘭頓時就對這具屍體失去了興趣,沒有案件在背後,那就只是一具尋常路倒的無名屍,“看來當真不是了。”

“要走了?”趙元洲敏銳地感覺到丁兆蘭的態度變化,訝異道,“這可不像你。”

“要怎麽做才像俺?”丁兆蘭沒什麽精神地隨口反問。他過來時還是抱著萬一的期望,可惜並沒能如願以償。

趙元洲將口罩扯了下來。

這位出色的法醫,相貌上並不出色。削瘦的臉上有著一對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略帶彎鉤的鼻子更顯得冰冷無情,只是他臉上正帶著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