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變遷(十)(第2/3頁)

“錦上添花又何如雪中送炭。以韓相脾性,必然會踐諾離任,而章相或將有十年時間獨掌朝綱。十年間,韓相遠離朝堂,只能通過黨羽遙遙操縱,其勢大衰,必渴求兄長襄助。”

“兄長為樞密使,投韓相,則韓相便能與章相分庭抗禮;投章相,則章相將能一手遮天。可當章相一手遮天,朝堂上又豈有兄長的立足之地?而韓相欲與章相分庭抗禮,則必須借重兄長之力。”

“此事宜急不宜緩,宜先不宜後。既然兄長已做決斷,不如更進一步,主動親附。如此更能得其看重。”

“韓相能安心離朝,不過仗著宮中太後、京師兵馬。李承之年歲更長,雖繼為宰相,不過畫諾。其下沈括壬人,遊師雄資淺,黃裳更是還沒有入都堂,皆非可以托付之人。李信、王舜臣之輩只是武夫而已。只有兄長,積年樞密,更適合代掌兵馬。”

族弟的勸說流過心底,張璪把不甘壓了下去。族弟之前的勸說,正與他心意暗合。

在張璪看來,韓岡安心離朝的依仗絕不止是太後和軍隊,以韓岡的為人,必然還藏著諸多後手來制衡章惇。而張璪,也恰好了解到其中鳳毛麟角的一點。

即使對韓岡的真實實力只有冰山一角的些許認知,張璪也覺得他比章惇更占優勢。

至於現在拉攏自己,或許只是一層用來遮掩後手、幹擾他人判斷的煙霧。

眼下世人都覺得章惇大占上風,韓岡如若食言,必然聲名大損,韓岡若是踐諾,則權位必定旁落。甚至一向穩固的韓岡一黨的內部,都隱見動搖,更別說其他中立者。

如果能在這時投入韓黨,張璪理所當然的確信自己會成為韓岡體系中的二號人物,接下來的幾年,他的地位將不可動搖。

想到這裏,心思又熱了起來。

“玉昆。”張璪擺正了自己的姿態,既然要決定投效,那麽就不能再猶豫了,“北方戰事愈加激烈,軍中急需良將,李信奪情一事,不能再拖了。”

……

韓岡和張璪一番商談之後,兩人各自都回到了房中安歇。

稍晚一點的時候,王舜臣來到韓岡的房間。

他剛剛招待了參戰雙方的將校。因為演習勝利結束,被特許飲宴一日,王舜臣也趁機喝了一點酒,不過心中有事,便節制著沒有多飲。

他整個人依然精神抖擻,只是身上帶著酒氣,進門就拱手行禮,舌頭都微微有些大,咬刺含混不清,“三哥。”

“張樞密安頓下了?”韓岡早讓人準備了醒酒的物品,正好給王舜臣用上了。

“已經安頓了。”王舜臣點頭,韓岡交代下來的差事,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第一位的。

“好好款待著,你能不能去北方,就看他的態度了。”

“知道了。”王舜臣應諾,但他的臉上卻寫滿了不信。

調動軍隊,難就難在政出多門,樞密使的權位還被宰相侵占,韓岡卸任之後,即使想調動這些人馬,都不容易,張璪就更不用說了。

王舜臣的反應,韓岡只是一笑。

有了張璪,最後一塊拼圖算是給拼上了。

到了韓岡這個地位,個人需求的重點是在自我實現上,那些低層次的需求,早就被徹底滿足了。

所以韓岡希望這個國家能變好,在這個國家裏,他投入了太多的心力,他希望看見人民安居樂業,國家繁榮昌盛,一支百戰雄師南征北討,打下大大的疆域。

但韓岡更明白,即使皇位上換一個姓氏,都要死掉成千上萬的人,何況舊階級的淪喪和新階級的崛起呢?

內戰的火苗已經在中原和江南顯現,內地的小自耕農已經或即將破產,烈火烹油的國家下一刻可能就是遍地烽火。

鼎革之際,又怎麽會有太平。

韓岡甚至可以確信,內戰已經在醞釀中了,即便讓他來掌權,最多也只能拖延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靠戰爭來說話。

即使打下了遼國,即使有著豐厚到難以想象的戰爭紅利,但舊勢力是不甘心離開歷史舞台的。

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

這句老話,自然有其道理。

韓岡本來只想著順水推舟地辭位歸鄉,接下來的動蕩就跟他無緣了。

章惇是要背鍋的,所以韓岡能夠暫且容忍章家二子的小動作。而章惇,盡管與他的矛盾漸漸暴露出來,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信賴的對象。

可是章惇,或者說任何一位權臣,都不會甘願與其他人分享權力,一切的妥協都是來自與實力的相互制衡。

舊勢力和新勢力的矛盾也將會趁機爆發出來。

終究還是不想這個國家陷入動蕩和亂局中,這是韓岡心思矛盾的地方。

理智告訴韓岡,宣告舊階層開始衰亡的戰爭無可避免,可在他的本心中,還是希望太平日子能夠更加長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