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議(二)

時隔多日,李信與韓岡再見於京城之西。

“氣色還好。”

稍敘寒溫,問了舅父身後事,安慰過李信,韓岡很欣慰地發現李信並沒有因為父喪而變得頹唐,也沒有因為在閑地多時,而放松了自己。一身素裳,精瘦如鐵,不減昔日的精幹。

李信卻是驚訝韓岡的輕車簡從,“這才幾人?!”他皺著眉,“你新遇刺,洛陽都在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須加防備才是。”

雖然他在洛陽只是因為列車換馬耽擱了半個時辰,但上來探問的諸多洛陽將佐,都把韓岡遇刺的事說了又說。

“表兄你看到的就幾個,沒看到的地方可藏了好多。”

韓岡倒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護衛說成是蟑螂一樣,他出來時家裏不停地要給他加派護衛,韓岡自己也沒有拒絕。

很多時候,一個被瘋狂報道的案子,往往會引來一批沒有創意的仿效者,韓岡不想再遇到一回自殺性爆炸襲擊了。

“現在正要交卸差事,卻是不方便打著旗牌穿街過巷。”

韓岡細說著,卻不防李信變了臉色。

“你辭位了!?”

韓岡要辭相,西域都護府的小吏都知道。更不用說極為親近的李信了。

他之前在關西的那段時間,還奉韓岡之命,特地做了不少準備。只是他沒想到韓岡的動作這麽快,說辭就辭了,一點不拖泥帶水。

“八天前就遞了辭表。”韓岡話說得就像是丟了一件舊衣服般簡單單純,“只是太後沒批,還要走幾回流程。這幾日,沒諸事煩擾,可是一身輕松。”韓岡笑著,“不用再去都堂上工了,這麽多年,還沒有過這麽長的假呢。”

李信看著坐在對面,笑得坦率開懷的表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韓岡的辭位,並不是嚴子陵般視名利如糞土的淡泊,也不是張良一樣功遂身退的智慧,而是為了向前更進一步而後退蓄力,是為了讓朝野之中積蓄多年的欲望和矛盾爆發出來而放開了按著蓋子的手。

這世上,沒有多少人能比他更清楚韓岡的打算了。尤其是這幾個月為韓岡在關西辦了一些事,對韓岡的計劃就更加了然了。

而韓岡讓他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應對那必將來臨的亂局。在其所稱“翻天覆地”的大亂之前,區區宰相之位,並沒有太大價值,甚至還可能是個阻礙。

但李信還是覺得韓岡辭得太早、太幹脆了,“章相獨相?”

“章子厚並沒有獨相。十天前的議政會議上,李承之已經被推舉為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集賢院大學士,也就是所謂的集賢相了。太後簽押後的詔書,也在幾個時辰後送回到都堂。”

這是繼韓岡之後,時隔十年的第一次拜相。在京師中,卻沒有引發任何震動。宣麻拜相早成絕響,太後禦內東門小殿也不會引起臣子們的躁動,李承之成為宰相,如同一件預定好的座鐘,按時響起,平靜得沒有掀起一絲漣漪。

“那河北……”李信猶豫地問道。李承之現在可是河北制置使,統管河北軍務,負責河北方面對遼作戰的統帥,臨陣換將本就是大錯誤,更何況還是換主帥。

“他會等一切抵定後再返京的。”

事前就約定好的事,韓岡自不會去擔心。章惇一段時間內會成為京中唯一的宰相,但在李承之回返京師之前,韓岡還會在這裏留上一陣。

李信知道韓岡把李承之推上去,不是要讓他成為韓黨新的核心,只不過是個代理。以李承之的年齡,也不怕他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

但韓岡不會在京師逗留太久,而李承之已經是宰相,章惇也不會容許他繼續留在河北,主持滅遼,否則功勞算不到章惇的頭上。

而這就意味著,如今的宋遼大戰,很快就要平息了,“要停戰了?”李信問道。

“暫且休戰。”馬車這時候聽了下來,韓岡掀簾看了開外面,日暮時分,京師街道又開始擁堵,韓岡和李信乘坐的馬車被堵在了路上。

護衛臉色開始發青,過來向韓岡匯報時聲音都在顫著,一邊說話,一邊兩個眼睛都不忘掃視著周圍可疑的對象,韓岡搖搖頭,笑道,“不必緊張……等一等就是了……我還沒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哪會有那麽多刺客。”

“三哥。”李信忍不住出聲提醒。

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敢說這車窗外,沒有一只精制的燧發線膛槍,在一兩百步開外,瞄準著韓岡。

李信手底下,不缺頂級的槍手。即使是用制式火槍,三五十步之內,指哪兒打哪兒。更遠一點,百步開外的靶子,也能達到十發七八的命中率。等到換上精制的狙擊步槍,百步之內就是死線,無人能夠僭越兩百步外同樣能夠達到足以實用化的命中率。

如果有一名頂級槍手埋伏在街道兩側的商鋪屋舍裏面,就等於把半條命交代出去了。只要不能及時將他找出來,韓岡的護衛被一人殺光都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