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不悖(七)

張虎壓了壓頭上的帽子,低頭快步走過小巷。

巷子中,一個老婆子坐在門口,手裏正剝著蠶豆。屁股下的小凳子上綁了一根細繩,繩子的另一頭,系著個光屁股的小娃兒,正滿地亂爬。

看到張虎走過來,那老婆子就一扯繩子,把小娃兒扯過來抱起,警惕地看著這個陌生人。

洛陽城中東南角,東水關內利仁坊。靠著洛水航運,年輕男女都有份活計的同時,也是龍蛇混雜,案件頻發的混亂地方。

小兒被拐的案子月月都有,在陌生的小巷中被人當賊防著,張虎都見怪不怪了。

穿過百步長的小巷,張虎停在一家門前,左右看看無人,又一閃到斜對面的門口。

拿起門環,依三二三的節奏敲了敲,很快門開,露出了一尺空隙,一張年輕的臉探了出來,看見是張虎,就讓開了門,張虎立刻就閃了進去。開門的年輕人,又探頭左右看了看巷中,見沒有異常,方輕輕的關上了門。

門後的院子中已經有好幾個人,全都站著,緊繃著身子,有人甚至手探懷中,抓著不知什麽武器,下一刻就會進入戰鬥的模樣。等看清楚是張虎,一個個才放松下來,笑著跟張虎打招呼。

“阿虎,你遲到了。”

“虎哥,你可終於來了。”

張虎逐個打過招呼。

他們這個小團體,跟嵩陽書院的那些讀書人不同。那些書生,之前一個比一個調門更高,等到官府開始抓人,就變成了縮頭烏龜。但他們,人到現在都還在。

說話中一個個安心落座。最年長的一人,已經頭發花白,“阿虎,以後按時來,老頭子經不住嚇。還以為你不來了。外面的情況怎麽樣?”

“章惇真的走了!”張虎從院子的水缸裏用瓢舀了一大勺涼水,咕嘟咕嘟喝了幹凈,手背抹抹嘴,“俺親眼看見他上車。”

老人又問,“有聽說他為什麽走得這麽急?”

“沒有。”張虎搖頭,“連俺那兄弟都驚訝。說是二更天的時候才傳消息來,半個時辰後就登車了。”

另一個中年人道,“肯定是出事了。說不定被遼人打得丟盔棄甲,章賊趕著去處理了。”

“多半就是。有堡壘在,遼人攻過來肯定不容易,但要攻過去,不是我小看……”

敲門聲這時又響起,幾個人又都跳了起來,死死盯著門口。方才給張虎開門的年輕人,悄步走過去,從門縫裏看了看,就拉開門閂,放了一人進來。

來人三十多歲,貌不驚人。但看見他,張虎幾人連忙抱拳,“文官人。”

文官人沉著臉進來,“韓岡回來了。”

老人雙眼一亮,“章惇剛走,他就回來,是不是二賊起了紛爭。”

“不。”文官人顯然消息靈通,“章惇趕回京師,是太子出事了。”

“哦?!誰幹的?”有人興奮地問。

京師中的那位太子,不是先帝親生,乃是遠支宗室入繼,而且還是二賊的安排。先帝駕崩後,連繼位都被壓著,還得等所謂議員們到齊了,在議會上宣誓就任。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是個任人玩弄的懸絲傀儡,在座的人,可從沒把養在坤寧宮的這個小孩子,當成是正經的皇太子看過。

活著,礙眼;死了,那是該舉杯慶賀的一件事。

“不知道。”文官人道,“不過,可以栽在章惇或韓岡身上。”

“離間?”有人反應很快。

“死了太子,不信兩宮不心生疑忌,再有傳言,兩宮會恨死章賊。婦人耳朵根子軟……”

“要不是當年太皇太後為韓岡所惑,哪裏有今日的天下將亡。”

“不提他。”文官人打斷了對話,“呂嘉問死了,二賊又調來了遊師雄。如今洛陽城中已非善地,不知何時搜捕到此。諸位這段時間,先避一避風頭。如果要遠離洛陽,車票和過所我來想辦法。”

一人看看左右,不安地問,“會不會查到官人你身上?一下子要辦下好些張車票和過所。”

“家叔祖現在與章賊虛與委蛇,就想著保住洛陽忠臣孝子的一點元氣。二賊還要給他一點臉面,一時之間,還不至於查到我的頭上。”

文彥博的侄孫,文煌倫的話,讓眾人大為安心。

張虎問道,“包官人現在還好嗎?”

文煌倫腦中閃過一個黑巾蒙面的身影,沉下臉來,“不要提他。誰知道他去哪裏了!”

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這群人便先後離開小院。

都是心懷趙氏的忠臣,卻不得不像賊一樣潛行。

張虎充作伴當,跟在文煌倫身後。看起來就是一主一仆走在街邊,完全不惹人注意。

一前一後地沉默走了一陣,避開了人流,文煌倫忽然問,“包永年可找過你?”

張虎愕然,瞅瞅文煌倫的表情,搖搖頭,“沒有。但小人覺得,刺殺呂嘉問就是包先生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