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不悖(十)

文及甫走的時候,是什麽反應,韓錟沒有跟韓岡說。

他過來跟韓岡稟報時,只說了客人已告辭,就接著回去看他的論文。

韓岡也沒多問。他沒打算理會文彥博家以及京西路上的那些豪門大族。

看著就生厭,更不要說敷衍。以他的身份,本就可以更任性一點。

要不是富家長房沒有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家裏的老二也不反對,當年的婚約要不要履行,那還真得兩說了。

韓岡有他要操心的事。

皇宮裏的事兒是一樁。

韓岡收到的報告,太子糞便黑色,嘔吐物是醬色,是嚴重的消化道出血。

一起收到的消息,太醫局的禦醫們正用藥水洗胃,並設法用靜脈注射糖、鹽等營養物質,代替進食,但小孩子很難經受住這種折騰,活到大議會召開真要看運氣了。

前頭死了一個皇帝,後頭新帝還沒繼位,就又要死了。

一國之君的性命都保不住,傳出去,朝廷沒臉面,對國家穩定也不利。

太後,皇後,章惇,都希望太子能太太平平的登基。但黃泥沾上身,想洗脫幹凈也不容易,在別人眼裏,一舉一動都帶著臭氣了。

韓岡遠在關西,京城裏發生的事,他倒是能洗幹凈自己,但他也不可能站幹岸看熱鬧。

莫名其妙就消化道出血,又不是勞累過度,飲食不協,很快就被懷疑是有人作祟。

出事之後,皇城司和開封府,以及章惇,韓岡兩人手上的私人力量,就被發動起來,調查給太子下毒的兇手。

章惇還沒回去,給韓岡秘密報告就回來了。

其中並沒有任何政治上的因素,只是有個想做皇帝的蠢貨,以為現在的太子死了,他就能取而代之。

是與太子一同養在宮中的另一位宗室下的手。

看見太子遲遲不能登基,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才十歲出頭的年紀,竟然就能說服他的親生父親,收買了在宮中認識的內侍。給太子下的藥。

這還真是個天才。要是他上位了,還不知會鬧出什麽事兒來。

但今天,第二份報告回來。

劇情大轉折,是太子身邊人看到太子重病,擔心儲位有變,故而構陷排在最前的受益者。即使太子沒那個福分,也不能讓對頭上位。至於前面的供狀,是屈打成招的結果。

章惇因而大怒,下令清洗東宮。

韓鉉過來的時候,韓岡正把給章惇的信裝入信封。

用蠟封口,韓岡將信交給韓鉉。

“你代為父去京裏一趟,把信交給章子厚。完事後,再去見一下黃勉仲,看看他還有什麽話要帶給為父。”

“阿爹,何不讓三哥去?他一直在家裏看書,真的會變書呆子。”韓鉉不願幹跑腿的活,即使去開封,也沒有什麽意思。

“不想去?”韓岡問。

韓鉉嬉笑道,“去了就不能再阿爹身邊隨時聆聽教誨了。”

韓岡說,“行啊,那為父身邊接來迎送的差事,就交給四哥你了。”

韓鉉委委屈屈的,“也該三哥跑跑腿了。”

韓岡不理會韓鉉扮癡扮楞,“你聽好了。如果章子厚問起來,宮裏面的案子該如何處理,你就跟他說,要處置這等妄人,其實不必要費什麽心思。依法懲處就可以了。剩下的章子厚自然會明白。”

“那些帝黨就放過了?其實現在正是好機會。能一口氣斬盡殺絕。”韓鉉提議道。

韓岡指著韓鉉,“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孩兒只是希望京城能夠幹凈一點,這樣章相公和宮中的關系就能好上一些。”

章惇的舉動,太後和皇後那邊,心理上可能有點過不去。而且這件事說不準會加深宮中和都堂之間的裂隙。

京城裏面從來不缺向這方向努力的有心人。以保扶趙氏為名義聚集起來的團夥,在各地都有一點勢力。皇帝的死,太子的病,都是可以被用來攻擊都堂的借口。

社會高速發展,趕不上這變化的人數目繁多,聚集起來發泄對社會的怨氣,也不免給自己找一個大義的名分。他們就像草原上的雜草,就算燒光了上層的,泥土下面的根系依然纏繞繁衍。

“清除是清除不掉的。”韓岡搖頭,“現在怎麽做都除不了根。”

人們很容易把自身的不足和生活上的困境,歸結於外界,而忽略自身的原因。

自己窮,是有奸商把錢都賺走了。自己不能做官,是因為奸臣控制朝廷。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他們的想法並沒有錯。

如今貧富差距變大,超級富豪富可敵國不是形容詞。而跟不上時代的、以至於社會等級跌落的舊上層又有很多。因而引發的社會矛盾的確不少。

這就是所謂的保皇黨,在現階段無法根除的原因。就像地裏的黴菌,只要有合適的土壤,自然就會滋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