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4章 大理寺丞

薛紹在家裏宅了三天,坐看長安城裏雲波詭譎,暗流洶湧。

這天半夜裏李仙緣敲開薛紹的家門,說大理寺出了公文告示遍示全城,稱張窈窕死於“江湖仇殺”,雇兇殺人的幕後黑手已然落網。

那幾個在長安城裏煽風點火散布謠言、疑似武承嗣所派之爪牙的家夥被割了舌頭,然後推到東市街口,當街就給腰斬了。萬年縣衙的人將死囚的屍首拖在柴草板車上遍示各坊,輯捕盜賊的不良帥帶著衙役差人們四處張貼訃告文書,給此案來了一個最後的蓋棺論定。

這一下,長安城裏再也沒人敢於議論張窈窕一事了。只剩幾個心慕張窈窕的書生發出一些哀嘆之聲,酒後寫些詩句來懷念於她。不管百姓子民對於張窈窕一案的官方說法是信,還是不信,這件事情都這樣塵埃落定了。

歷來,百姓對於很多的事情都是無法知道真正的真相的,官方的權威說法往往都是震聾發聵一力壓百巧,輕松就能輾碎流傳在人們中間的那些猜測和小道消息。

在如今這個沒有電子網絡、信息傳遞不夠發達的時代裏,就算是死傷千萬的重大戰爭與改朝換代的宮廷政變,這些重大事件的真相與細節都能被扭曲和改寫,張窈窕一介娼婦之死,又算得了什麽?

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與上位者來書寫,這就是話語權的威力!

“薛兄,這件事情,看來就這樣過去了。”李仙緣長長的籲氣,說道,“張窈窕生前是個可憐人,原本她是出身川蜀一帶的官宦人家,但她父親被貶官下獄而亡,她被罰沒為賤籍奴婢後來又淪落娼門。如果不是因為家道中落而遭逢這樣的離亂,以她的姿色和才氣必然成為一方名媛,嫁個達官顯貴謀個上品夫人,不是難事。小生聽聞市井之間有傳言,說張窈窕臨終有言‘窈窕淪落娼門,早該一死求得解脫’,另外……”

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另外什麽?”

李仙緣說道:“另外,張窈窕還和殺她的人說了一通遺言,外人卻是沒有聽得清楚。好像有些話,還是轉達給‘某個男人’的。”

“知道了。死者已矣,不必過多議論。”薛紹輕皺了一下眉頭,“你選好陰宅了嗎?”

“終南山下,玄雲觀旁。小生一切都已打點妥當,只待明日帶人過去動土。”李仙緣道,“大理寺已經放榜,讓張窈窕的家人親屬去將她的屍身領回去下葬。她哪裏還有親人,東市的那幾具屍首也嚇壞了生前伺候張窈窕的那些爆炭和院奴,他們應付了衙門的盤問之後就倉皇逃命早沒了影蹤。以往張窈窕身邊總是不缺書生仕子和風流豪客——這些人從來只對活著的張窈窕感興趣,現如今張窈窕已是一具粉紅骷髏,那些人哪會為她破財收屍甚至惹禍上身?因此,大理寺放榜已經有一整天,張窈窕的屍身仍是靜靜的躺在大理寺的停屍間裏,圍觀看熱鬧的不少,肯去替她收屍的,還真是沒有。”

“……”薛紹陷入了無語的沉默。

“薛兄,你不用這樣自責。”李仙緣連忙勸道,“明日去將她收了屍讓她入土為安,你也可以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只是感嘆,人生一世就如草木一暉,生死禍福皆是無常。”薛紹淡淡道,“明天你先帶人去終南山打理好墳地,就近選在玄雲觀給她做兩天水陸道場。一應花銷都算在我的頭上。另外,找人給她立塊碑吧!”

“立碑?”李仙緣愕然的怔了一怔,向來沒有夭折女子單獨立碑的說法,何況是一介賤籍娼婦。

“只管去辦吧!”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

“……好吧!”

次日清晨薛紹帶上月奴和幾名健壯的家奴,先在西市買了一副結實的大棺材,用驢車拖了停在皇城西側的順義門外。薛紹留他們在這裏等候,自己從順義門進了皇城南衙便到大理寺的門前。

衙門剛剛開門,從裏面走出幾名佩刀把門的公人,薛紹上前撕了貼在衙門口的訃告。

“你要給張窈窕收屍?”公人上下打量薛紹,一襲白衣如初雪無塵,氣度風雅顯然不是泛泛之輩,於是抱了拳小心問道,“郎君是張窈窕的什麽人?”

“朋友。”

“好吧,郎君隨我前來。”公人將薛紹帶進了大理寺,領到一進廳堂前拱手道:“郎君先去今日當職的寺丞辦些手款,之後小人再帶郎君去領了屍首。”

“多謝。”薛紹略整了一下衣冠走進這一進廳堂。

廳堂不大內裏陳設也十分簡單像個問案的公堂,只是左右沒有水火衙役而是鎮著兩尊形如猛虎的狴犴石雕。最裏面有一處案幾坐榻,屏風上的圖案是口銜寶劍的怒目睚眥。

狴犴神獸威風凜凜,相傳它急公好義仗義執言,明辯是非、秉公而斷;睚眥則是性格剛烈好勇擅鬥,是克煞一切邪惡的化身。看這間大理寺丞的辦公衙堂的擺設,但凡有人走進這裏都會有一種肅穆莊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