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4章 狼狽為奸

對比於上次見面,薛元超的態度已是大為改觀。他不僅沒有躲在書房等著兒子進去上請,還主動迎到了正廳的屋檐外,等著薛紹。只不過與上次見面不同的是,這一次薛元超拄了一條拐杖。精氣神,顯得不那麽健旺了。

薛紹上規中矩的上前,以子侄之禮相拜。薛元超挺客氣的回了禮,口稱薛紹為“賢侄”,並親自將他請到了正廳奉茶相待。

閑人退避,薛曜這位五品大員充當了茶水侍應生,恭身立於一旁親自伺候薛紹與薛元超。

薛紹明顯的感覺到,薛元超也頗為期待今天的這一次會晤。

人的政治報負(或者說政治野心)是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敗的。身為河東薛氏大族的領軍旗幟,河東三鳳之嫡子,當今天下文宗,薛元超在文學、藝術和仕途上一直都挺順暢,名聲政績雙豐收。偏偏最近一兩年來,已經入主中樞官拜中書令的薛元超,受到了裴炎的強勢沖擊。到現在,居然還被迫淡出了政事堂,告病不出以避裴炎之鋒。

一點也不難想像,像薛元超這種奮鬥了一輩子的政治強人,在遭遇了這種失意和挫折之後,不可能心甘情願。

這也正是,薛紹想來“求助”薛元超的主要動機。對政治家而言,沒有永恒的敵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果這一次自己能和薛元超達成共識、追求共同的目標,就不難與他結成一個政治聯盟。如此一來,再怎麽樣也比自己孤軍奮戰的好!

剛剛分賓主坐下,薛紹不經意的一擡頭,在正堂的主位屏峰上看到了一副匾。

眼熟。

匾上寫著一行字——薛子當為天下雄!

薛紹不禁赧然一笑,拱手道:“小侄狂悖之言,叔父大人何必當真?”

薛元超撫髯呵呵一笑,“老夫是個勢利之人,聽聞賢侄在北伐之中屢立大功之後,就將這幅字裱裝了起來,懸在了正堂之上。任誰到了老夫府上,都會看到這塊匾。我汾陰薛氏人才輩出,西祖一脈向來文學昌盛。如今出了賢侄這樣一位少年英雄,豈不快哉、壯哉!”

“叔父大人,恥笑了!”薛紹搖頭擺手而笑,心想薛元超號稱“天下文宗”,除了文章錦秀更是天下道德楷模。能讓他說出“老夫是個勢利之人”這樣的話來,也真是不容易了!

顯然,薛元超是在以一種自嘲、謙遜和詼諧的手法,將他與薛紹之間不愉快的一頁,輕松的就揭了過去。這一手四兩撥千斤的精熟交際手腕,著實讓薛紹在心中感嘆——姜是老的辣,薛元超的手腕剛柔相濟爐火純青,絕非等閑!

“話說回來,賢侄初次從軍就立下如此殊功,著實令人驚嘆敬佩。”薛元超話鋒一轉,好似就已經切入了正題,他道:“不知賢侄此次北伐,都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所見所聞呢?”

薛紹心中略微一凜,這樣的話,裴炎也剛剛才問過。但是同樣的問題兩個不同的宰相問出來,顯然是不同的出發點與用心。

裴炎是順藤摸瓜或者說敲山震虎,想弄清薛紹的立場;薛元超,則像是在求助,他是真的想知道前線發生的事情。

用現在的一句話來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對薛元超這樣的宰相來說,如果能夠切實了解到前線的真實情況,他就有底氣重返政事堂,在那裏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正是薛元超,對薛紹的期待。

如果沒有共同的契合點,也就沒有合作的可能性,在來薛元超家裏之前,薛紹就已經把這一層給想透了。於是,薛紹幾乎是毫無保留的將他在前線的所見所聞對薛元超說了,包括奇襲黑沙、並州一案與於都今山之戰的內情與經過,重點當然是介紹了阿伏那伏念、艾顏、阿史德溫傅父子這幾個人的事跡。

只不過,薛紹仍是留了最後一手,於都今山一役之後的草原局勢,他說得並不詳細。只是簡要的提了一句,“人心浮動”。

薛元超這麽敏銳又老辣的政治家,哪能聽不出薛紹話中的重點與隱瞞。並州案是很重要,但都已經處理完畢了。朔州保衛戰、黑沙奇襲戰與於都今山之戰可以說是北伐最重要的三大戰役,但都不涉及到朝堂政治的根本,其中沒有太多薛元超想要知道的東西。

薛元超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戰後的善後問題。這也正是他與裴炎政見相佐的關鍵之所在。如果想要絕地反擊打個翻身仗,薛元超就迫切想要知道北伐之後,草原部族與大唐北部邊疆的實情。前方傳來的奏報大多語蔫不詳或是有所遮掩,如果薛紹還不肯細談,薛元超就真的只能是盲人摸象了。

這時候,薛元超的心裏也是相當的清楚。到了關鍵的時候薛紹戛然而止,是希望從自己這裏看出一點“誠意”。來而不往非禮也,指望他人不計回報的對自己坦白和付出,這在政治交往當中是絕不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