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6章 獨一無二

薛紹的女兒即將滿月,太平公主府裏提前數日,就已經開始張羅要操辦一場滿月酒宴。

喜氣洋洋,熱鬧歡騰。

最先趕來的當然是薛紹的兄長和弟弟兩家人,還有汾陰薛族的族人們。外賓只是道賀,他們提前趕來也好給東家幫一把手。雖說太平公主府裏不缺人手,但是這樣的宴會堪比國宴,很多事情不是那些下人能夠打理明白的。

比如薛紹的弟弟薛緒,就和“買褚得薛不失其節”的大才子薛稷,一同擔任了迎賓的重職。薛稷長於書法繪畫,薛緒出口成章獨領風騷。兩人既是年齡相仿的同族兄弟又是同窗密友,還是目前國子監內比肩齊飛最為著名的兩大才子,是汾陰薛族這一輩當中的治學翹楚,看勢兩人都有可能接過薛元超留下的“天下文宗”的這面大旗。

光是這兩個迎賓的“門子”,就已經足以驚艷長安。

但這,其實並非是出於薛紹的本意。全是武則天,一手安排的。

小女兒滿月了,薛紹固然是高興。但他從來就不會因為高興而得意忘形,更沒有招搖顯擺的習慣。按他自己的意思,就是把自家兄弟和關系要好的同僚袍澤們請來飲宴一番,私下熱鬧慶賀一下便已是極好。但武則天只用一句“皇族無私事,皇族無小事”就把主意定下來了。

在這種事情上,薛紹沒理由和她爭個高下於是同意照辦。與此同時,薛紹心裏也很是清楚老太太此舉的深意——之前嫡長子薛麒玉滿月,都未嘗如此興師動眾。現在為一女兒慶生卻盡極周章之能事,顯然是別有安排。

府裏熱鬧忙作一團,薛紹這個家主反道是落了個清閑無事。在與家人歡聚一番之後,薛紹帶著半薰獨自出來散一散步,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後堂的天井花廳裏來。

已是黃昏。

仆人丫鬟都去前堂忙碌,後堂是客房和仆婢們的居所,現在四周相當的安靜。

“奇怪,我來這幹什麽?”薛紹左右四下看了看,沒人。

正要轉身回走,薛紹聽到一記窗棱支開的聲響,然後就是一個動聽的女聲,“駙馬既然來了,卻又急著要走?”

薛紹回頭一看,玄雲子正站在窗戶後面露出半個身子,微笑。

“腹中酒食難消,我便隨意走動走動。”薛紹笑了一笑,說道,“相請不如偶遇,仙姑可否稍移貴步,到花廳一敘?”

玄雲子微然一笑輕輕放下窗棱,“待我焚香。”

片刻後,兩人對坐於花廳之中。一鼎銅爐幽香漫溢,兩盞清茶潤喉沁心。

“喜氣盈門,駙馬卻面帶愁雲,卻為何故?”玄雲子幾乎沒有說一句多余的閑話,直接就問道。

薛紹不禁笑了,為什麽我偏就會喜歡她這種明明很不禮貌,卻又深得我心的單刀直入呢?

“不瞞仙姑,確有煩心之事。”

“何不說來聽聽?”

薛紹擰眉思索了片刻,說道:“早前公主跟我說了,希望我能卸去軍職,回朝作官。”

“想必,公主轉達的該是太後的意思?”玄雲子道。

薛紹點了點頭。

“駙馬意下如何?”

“你說呢?”

玄雲子沒有說,只是微然一笑。

看到她這一抹微笑,薛紹心裏莫名的輕松了許多。不必言傳便可意會,這便是默契。

……轉瞬間,薛紹腦海裏突然就想了很多。或許是酒的作用,讓他的思緒比平常更加活躍,更加會想到一些平常不怎麽會去想的事情。

這叫做——懂!

有一個人懂你,這很重要!

“出將入相,煊赫無極。”玄雲子輕聲說了這八個字。

薛紹果斷就搖頭了,“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那是因為,公子的戎武生涯,還有未竟之志。”玄雲子說道。

薛紹的表情微微一怔,心裏卻在不停的悸蕩。

——知己!!

——連太平公主都想不通的事情,她卻如此明白!……為何她又不稱我駙馬,改稱我公子了?

“人活著,都要圖一個念想。如果迷失了那個念想,縱然得到再多,也不會感受到人生的樂趣。”玄雲子說道,“於庶民而言,這叫念想。於公子而言,那叫志趣。”

薛紹沉默。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激動的叫出“知我者仙姑也”這句文皺皺又煞風景的廢話。

“然而,太後的意志恐怕不容改變。”玄雲子馬上又潑了薛紹一頭冷水,再又補充道,“或許,這並非只是她的一己之意,而是現在大唐的朝廷所亟需。”

薛紹不禁大感驚奇,一個雲遊四海心在方外的道姑居然談起了朝政?

“何以見得?”於是薛紹很想聽一下,她這位世外高人對於國事有何獨特的見解。

“太後雖是精明強幹古今罕有,但畢竟是一女流。她長於國政,但遜於軍略。”玄雲子輕聲說道,“遍觀如今的大唐朝野,至裴聞喜與李謹行故去之後,大唐的軍隊首推王方翼與程務挺二人為尊。然而原因不說大家都知道,這兩位大將都不能盡如太後之心意。於是就有了程務挺的河北危機,也有了王方翼平定西域立不世奇功,卻不得還朝受封的怪亂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