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1章 冰凍三尺

庭院中,後院回廊處,李溫悄悄的探出了頭朝上方仰望。

書房裏掌著燈,隱約可見薛紹兄弟倆人的身影投在窗紙上。能看出他們在爭執,便李溫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三公子。”突然一個輕盈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倒把神經緊繃的李溫嚇了一跳。

“是、是……夫人?”李溫連忙施禮,“見過夫人,李溫失禮了!”

“三公子不必多禮。”蕭氏也擡頭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面帶微笑的溫言細語道,“天寒夜露,三公子不如早去客房歇息。”

“唔……夜太深,不便叨擾。”李溫略略有些慌亂,“在下,就請告辭——夫人留步,不必相送了。”

“夜路難行,三公子走好。”蕭氏沒有多言,只施了一禮以示送別,“敝府待客不周,萬望三公子海涵。”

李溫匆忙走了,倒有一點像逃。

蕭氏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罕見的愁雲。略略沉思了片刻,她走向了書房。

薛紹與薛顗正各自安坐的沉默著,房間裏死寂。

薛家何去何從,這個問題竟是如此的不堪質問。

薛紹能夠體會薛顗的迷茫和恐懼,而薛顗卻完全不能明白,薛紹此刻心中之所想。

“篤篤篤”,房門被敲響。

薛顗鬥然彈坐而起,薛紹眉頭一擰看向房門。

“夫君,二郎,夜深了。”

薛顗長籲了一口氣又癱坐下來,“你先睡,我與二郎有事要談。”

薛紹皺了皺眉,“大哥,不妨讓大嫂進來。”

“她一個婦道人家,知道這些作甚?”薛顗沒好氣的道。

“同休戚,共命運。大嫂,何時離棄過我薛家?”薛紹道,“況且大嫂並非尋常婦人,向有真知酌見。多一個人議論,想必不是壞事。”

“……好吧!”薛顗輕嘆了一聲,“夫人,你請進來。”

蕭氏推開了門,輕輕掩上之後走上前來,小聲道:“適才李溫在樓下廊間窺聽,被我發覺,他便倉皇而走。”

薛顗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嘆息了一聲,“皇族貴公子,竟似鼠竊狗偷之輩……為人不恥!”

薛紹則是冷笑,“他現在一定很怕我。怕我這個帶兵出身的兵部尚書將他執拿問案,甚至當作賊盜當場一刀砍了。”

薛顗又是一怔,隨即苦笑,“我倒是忘了,二郎素有‘人屠’之稱號。我們自家人或許不覺得;諸如其他,無不對二郎敬畏三分。且不論區區李溫,就是我們爺爺輩的霍王李元軌也曾對為兄談及,說令弟薛駙馬生具一副儒雅風流,卻偏偏在河隴博來一個人屠的稱號,真乃人可不可貌相,後生可畏!”

“霍王李元軌?”薛紹淡漠的笑了一笑,腦海當中便浮現出當初李治病重之時,他率領一眾李家皇親宗室跑去逼宮,質問為難武則天時的情景。

——如果李家皇族當真要被清洗,霍王李元軌首當其沖逃不掉。任憑他是太宗李世民的弟弟,那也沒得救!

“夫君,二郎,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蕭氏突然道。

“說吧!”薛顗道。

蕭氏便道:“覆巢之下,無有完卵。河東薛氏一族,至開唐之日起便是李唐之忠臣,後又成皇室之宗親。因此,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這些大道理,還用你一個婦道人家來與我等說教?”薛顗擺了擺手,顯然已經有點心煩意亂,“若無建樹之言,你且退下。”

“夫君稍安勿躁。”蕭氏倒是不急不忙,繼續道,“當年晏子不死君難,且雲。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

本有一點心煩意亂的薛顗聽到這話,微微一怔。

薛紹也頓覺心有戚戚蔫,驚訝的看向大嫂,頗有刮目相看之意。

無愧於是出身於蘭陵蕭氏書香門第的貴族女子,自幼飽讀詩書的蕭氏引用的這一個典故,在歷史上也算是很有名了。春秋時代,晏子是齊莊公的大臣。齊莊公和自己的大臣崔杼之妻東郭姜私通,結果被崔杼所殺。隨後崔杼改立新君,晏子因是先君舊臣自然就在被清洗之行列。別人勸他逃亡,他卻說我沒有罪為何要逃亡?——最終發出了,忠於社稷遠高於忠於君王的高論。

這一想法,和薛紹心中的理念竟是如此的不謀而合!

“夫君,儒家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蕭氏繼續道,“如今百姓安好、社稷寧定,只有君王坐於偏殿。然而,這個君王坐偏殿的現狀,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麽?”

薛顗眨了眨眼睛,竟然無語以對。

薛紹接了一句,“兄嫂在上,小弟至今還不到而立之年。在我剛剛出生之前後,二聖臨朝共掌國政。隨後近三十年,君王罕有上朝,皆由武氏代為執政。現如今,君權已然旁落、武氏羽翼大豐,李家的那些皇親國戚老大爺們才開始忐忑焦急如熱鍋之螞蟻。小弟很想問一句,他們李家不惜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把自己的君權神器一點一點的拱手推讓出去。到了最後一刻別人即將拿到手上之時,卻又拼死拼活的急於收回——他們早幹什麽去了呢?君權神器這東西是小孩子手中的飴糖竹馬,想給就給想收回就能收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