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4章 我就是歷史

嚴寒漸退,冬裘入庫。

長城之北,十萬大軍日夜操練枕戈待旦。

朔州內外,戰旗飛揚車水馬龍,無數的戰略物資從河北各個州縣,絡繹不絕輸送而來。

武皇太後的制令,已經頒布天下。授命兵部尚書兼檢校右衛大將軍薛紹,為單於道行軍大總管,總督河北各路兵馬發動對突厥的——第三次北伐!

前兩次北伐,唐軍統帥都是已故的聞喜公裴行儉。薛紹曾以裴公學生的身份,親自參與了第二次北伐。

那一場戰爭,成為了一個重大的歷史轉折。

唐軍在戰場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因為朝政的失誤(主要是處斬了已經投降的突厥領袖阿史那伏念),引起了整個北方大草原的公憤。這為阿史那骨咄祿的東山再起,打下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短短幾年之內,阿史那骨咄祿從幾十騎起家,在阿史德元珍的強力輔佐之下,歷經大小數十次戰的鐵血征伐,逐漸征服了草原諸多部族,並多次發動侵略唐朝的戰爭,從中掠奪了大量的人口、戰馬和財富,從而迅速建立了一個以突厥民族為核心的、幅原遼闊、兵力強盛的突厥大汗國。

因此有人說,大唐的前兩次北伐,可以稱之為“平叛之戰”。而現在的第三次北伐,大唐面對的不再是一支臨時拼湊的草原叛亂兵馬,而是一個完整的、強大的草原國家。

所以,第三次北伐實際上是一場——國戰。

然而,大唐在進行前兩次平叛之時,先帝李治仍舊在世,大唐周邊大體寧定,國力正當極盛之時。朝廷兩次出錢招募雇傭兵,人數都在三十萬。若將征發的勞役與民夫一並計劃在內,參戰人口不下五十萬。

但是到了現在的第三次北伐,朝廷能夠給予薛紹的,只剩河北各個州縣還沒有被突厥人搶光搶盡的一點戰略物資,和一份不到半斤重的制令。所需兵馬,大部分都要薛紹“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而薛紹在離開洛陽奔赴戰場的時候,身邊不過兩百騎。

九州天下,正在廣為傳散薛紹的戰跡與輝煌,敘說他的辛酸與壯舉,並期待他力挫突厥一振國威,重現貞觀之時天可汗的榮耀。

然而這些,對薛紹來說都顯得微不足道。因為他已經得到了,他目前最想得到的東西——武則天的妥協!

“單於道行軍大總管”,制令上的短短數字,就是她的妥協。

薛紹不止一次的冷靜思考過,突厥之害,年勝一年。突厥之仇,越積越深。討伐突厥,民心所向。自己的一系列舉動其實只是一個誘因,誘發並激起了大唐子民抗擊突厥的決心和鬥志。與其同時,自己現在已經可以憑借手中的實力,獨自發動北伐或是反過來影響大唐的政治格局。

在這樣的大前題下,武則天再不表態支持北伐,那除非是她想下台不幹了!

所幸,武則天總能在關鍵的時候,做出正確的抉擇。至於這個抉擇是否出於心甘情願,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者重要;但對於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來說,這並不重要。

平民子弟的精明與愚蠢,往往只有一紙之隔。因為聰明過頭,就會變作蠢不可耐。

但是政治家的精明與愚蠢,卻是天壤之別。

作為一個女人,武則天有野心有手段很精明還很毒辣;作為一名政治家,武則天同樣的精明狠辣,但她更加富有政治遠見和清醒的大局觀,她比同一時代的大多數男性政治家,還要更加懂得政治的精髓不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是——“妥協”。

只有妥協,才是達成合作的真正前題。

薛紹心裏清楚的知道,武則天的這一次重大“妥協”,並非是意味著她的放棄與認輸。恰好相反,這是她的一筆政治投資,這意味著她期待以後能夠更好的和薛紹這個兵馬統帥,達成“深度合作”。

這類層次的對話,已經無關任何個人感情。此時的薛紹和武則天,已經不再是嶽母與女婿、伯樂與千裏馬,而是兩個平等的政治人物。

然而以薛紹對武則天的了解,她從來都不期待與誰一起平起平座。

那麽自己打完一仗回朝之後,將會面臨什麽呢?

人們往往喜歡根據已經發生的歷史事件,發表各種五花八門的真知酌見,從而認定自己要比當事的古人高明百倍。但真當自己身在這樣的處境之下,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每每想到這裏,薛紹就懶得再往下想了。因為接下來的每一刻,對自己這個穿越者來說都將是完全陌生的歷史。

歷史將要如何,全在於自己將要怎麽去做。

薛紹覺得,這仿佛很有趣。

……

戰鼓震蕩,百裏驚聞。號角破天,流雲飛遁。

十萬大軍的統帥薛紹,終於又再一次騎上了高大的戰馬,出現在了他的袍澤弟兄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