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包退

武大郎一邊蒙著頭走路,一邊在腦海中搜索和那場讓武家面臨滅頂之災的大難有關的記憶碎片。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某天,下著雨,武家畫齋沒甚底生意。

武誠之,也就是武好古他爹在算賬。武好古則在臨一幅“黃家富貴”——五代和北宋初年的大畫家黃筌、黃居寀父子的花鳥畫因為風格華麗,適合宮廷的富貴氣氛和裝飾口味,所以黃筌體制深受皇家的喜愛,並成為北宋初期畫院優劣取舍的程式。他們的畫風又被稱為“黃家富貴”。而在開封書畫行,“黃家富貴”也泛指黃家父子的畫,包括真跡、臨本、摹本。

武家畫齋所藏的珍品中,就有兩紙“黃家富貴”的真跡,另外還有四紙可以亂真的精品摹本和臨本。

順便一提,摹本和臨本中的精品在北宋也是極有價值的。因為北宋沒有先進的照相和印刷技術,所以想要臨摹名畫的難度極高。尋常的畫師連原本和精品臨摹本都沒有,拿什麽去臨摹?

因而,好的臨本、摹本不僅有極高的觀賞價值,而且可以用於書畫學習——書畫學習一般是從摹和臨開始的。

臨,是照著原作寫或畫;摹,是用薄紙(絹)蒙在原作上面寫或畫。

而臨和摹各有長處,也各有不足。其中“臨”容易學到筆法、筆畫,但是不容易學到間架結構;而“摹”容易學到間架結構,可是不易學到筆法、筆畫。從難易程度來說,摹易臨難。不過兩者都是畫師或書法家的必修之課。

所以真正好的臨本、摹本,都是很有價值的。

而在北宋開封的書畫行,好的臨本、摹本就是“比較真”的真品了,許多被書畫官牙送進宮裏面的東西,也就是“比較真”而已……

那些比真理還真的真跡,就大宋官家口袋裏那點零花錢,根本買不了幾頁紙。

所以當武家畫齋的大門被勾當翰林書藝局的中貴人劉璦和勾當翰林書藝局的中貴人梁師成帶人敲開的時候,武誠之和武好古都沒有意識到大難臨頭。

直到他們一口氣拿出了七紙書畫說是要退錢!

這七紙書畫分是書三紙畫四紙。書是楊少師的《神仙起居法》、柳少師的行草《十六日》和蔡忠惠的一個扇面,上題杜牧之的《江南春》。

楊少師就是楊凝式,唐昭宗時的進士,後歷仕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官至太子太保,世稱“楊少師”,是五代著名的書法家。他的作品在宋朝便是珍品,說是一字千金也不為過。

武誠之送去宮中的這幅《神仙起居法》的確不真,但應該也是宋初的名家所臨。

柳少師則是大名鼎鼎的柳公權,他同樣當過太子太保,因此被尊稱為“少師”。他的真筆字帖在北宋已經是極品了,武誠之搞不來,大宋官家趙煦(哲宗皇帝)肯定也買不起。所以武誠之送進宮的這紙字帖同樣是精品臨本,肯定也出自某個書法大家。

蔡忠惠則是蔡襄,他的真筆字帖在北宋元符年間同樣昂貴而且非常稀有。武誠之送入宮中的這個扇面是個仿品,不過仿得很好,已經有了蔡襄的九成書法功力。武誠之自己分析,該作品多半是米芾的大作。

四紙畫則分別是範寬的《雪景寒林圖》、關仝的《關山旅行圖》、董源的《夏山圖》和張昉的《天女散花圖》。這四紙畫當然也都是臨本,不過也屬於臨本中的精品。

既然是精品,又是賣給大宋官家的,所以武誠之也沒好意思少要。這七紙畫加一塊兒,總共要了五萬一千緡!

不過這五萬一千緡並不都是武誠之拿進的,經手的畫院待詔直和勾當畫院、主管合同憑由司的中貴人,都是要吃回扣的。

真正落在武誠之手裏的錢,也就在兩萬七八千緡。可是在入內內侍省下屬的合同憑由司的档案中,武家畫齋是收足了五萬一千緡的。

也就是說,武家得包退這五萬一千緡……

如此巨款,當然不易籌集,而宮中給的日期又急,根本不容慢慢武家出手藏品。所以武誠只能把手裏珍藏的幾幅名家真跡押了出去,加上手中的現錢,在期限到來時一共交上去三萬三千緡。

結果入內內侍省立即移文皇城司拿人,把武誠之、武好古父子一起抓進了開封府大牢,還要求武家在兩個月內補齊余下的一萬八千緡,否則就要抄家問罪……

而到如今,兩個月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一半有余,武好古卻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有籌集到。

因為武家畫齋根本沒有生意上門,托潘樓街上的官私牙人幫著發賣所藏精品的事情,也是渺無音訊。

真真是急煞人呐!

很顯然,陷害武家的人已經知會開封府的書畫行:不得為武家畫齋售賣書畫提供方便了!

書畫賣不出去,自己又該怎麽籌集到一萬八千緡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