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唱賣(四)

天色,將明。

隨著天氣日益變暖,白晝的時間也在延長,寅時才過了一半,天色變開始方亮了。

蘇家茶坊裏面燈火通明,高高的房梁上,還掛著十幾只燈籠,照得挑高的底層大廳一派光明。

大廳裏面,除了中間一張桌子是留給賣家的現在還空著,其他的桌子上都坐了人。還有些來晚的,沒有占到桌子,只好立在廳內。

蘇家鋪子之內,竟有了些人山人海的意思。

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三人組到了,當他們走進蘇家鋪子大門的時候,迎面就是一陣熱風撲來。

郭京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作為禁軍驍騎,他可是在三衙管軍和樞密院的大老爺跟前亮過相的,自然不會被鋪子裏人山人海的場面嚇住。一開口,還是純粹的關西口音:“嚯,這鋪子裏怎恁般熱啊?”

“好像還有一張桌子空著,是給我們留的嗎?”劉無忌稍稍有點緊張,不過語氣聽著還是挺鎮定的。

“可把兩位大官人給盼來了。”

劉無忌的話音剛落,蘇家鋪子的蘇大郎就快步上前,躬身行李。

因為傅和尚還是仆童打扮,所以被蘇大郎無視了,在他眼裏只有兩位大官人。

“這邊請。”蘇大郎畢恭畢敬做了個肅客的手勢。

“哈哈,灑家謝了。”郭京一拱手,拎著“嚇人劍”就大步向前,一看就是粗鄙武夫。

劉無忌抱著個畫卷,在後跟隨,顯得小心翼翼(其實是有點害怕),應該是懷抱重寶。

陳佑文、陳寶父子,這時候也到了那張空著的桌子旁邊,看見郭京等三人走來,陳佑文便施了一禮。

“在下翰林圖畫院待詔直陳佑文,見過二位大官人。”

“機宜。”郭京裝作不知,回頭問劉無忌,“翰林圖畫院待甚底直的,是個幾品官啊?有沒有你官大啊?”

聽到這話,陳佑文的眉毛就微微一挑,看著劉無忌的眼神,多了幾分尊敬。

“待詔直不是官。”劉無忌搖著紙扇子說,“得熬到出職才是個官。”

“哦,那便和灑家一樣了。”

兩人一唱一和,自然還是在講故事。

是在告訴眾人,劉無忌這個機宜是個官!而且是文官(書寫機宜文字、管勾機宜文字都是授予文官的差遣),很可能還在東華門前唱過名,你們是惹不起的!

而郭京的身份也不難猜到,他是個很快就要授官的無品武臣,該是進武校尉、進義校尉一級。這個級別的武官在西軍一般都給能征善戰的廝殺漢在做,你們是打不過的!

“待詔,你有甚事尋灑家啊?”

郭京沖陳佑文拱拱手,大馬金刀就往椅子上一坐,隨後才是劉無忌坐下。

好跋扈啊!

眾人看得直搖頭,一個無品雜流的武官,居然不把管勾機宜文字(因為知道劉無忌是官,所以大家都認為他是管勾,而不是書寫)的文官放在眼裏。

不用說,這貨一定是個只知道砍人的粗野武夫……

“在下想看一眼《醉羅漢圖》的原本。”

“機宜,能給他看嗎?”郭京問劉無忌。

“能啊,翰林圖畫院待詔直可是書畫大家。”劉無忌說著話,便雙手奉上了手中的畫卷。

陳佑文接過畫卷,輕輕展開,果然是《醉羅漢圖》的絹本,絹色泛黃,顯得古撲陳舊,但是保持得很好,沒有發黴和蟲蛀的極限——考慮到此畫出自氣候幹燥寒冷的西北,倒也是正常的。

畫上的墨色有點褪了,不過仍然非常清晰,一筆一畫,都透著大家風範。

羅漢的上半身沒有穿衣服,肌肉、皮膚、五官、手掌都栩栩如生,身體各部的比例和結構也非常自然,看著就非常真實。羅漢的僧袍上半部扯了去,卷在腰間,因此腰部以下是有衣帶的,典型的吳帶當風,很有一些吳道子的味道。

不過能畫出羅漢下半身的“吳帶當風”的畫師,在眼下開封府就有好多,畫卷做舊對大行家而言也不難。

所以這畫真正值錢的,還是羅漢的上半段身體部分。

能把人的身體畫得那麽好,那麽真的畫師,陳佑文是想不出有誰的,就是吳道子也做不到!

“畫上沒有跋,沒有款,沒有印,怎知道是畫聖真跡?”陳佑文問。

劉無忌笑道:“不瞞待詔,這畫是不是吳道子的,沒有人能說清楚。不過能把羅漢畫到這種地步,可稱畫聖嗎?”

“倒也是。”陳佑文點了點頭,說道,“這畫從品相看,的確是古畫,多半唐朝的東西,保存良好。不過不能確定是吳道子的真跡,而且無款、無跋、無印,在收藏價值上是要打折扣的。”

陳佑文不愧是“老書畫”了,一番評論,不僅公正嚴謹,而且還不著痕跡地把《醉羅漢圖》的兩大賣點之一——吳道子真跡給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