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米

又是一連三天的靡靡細雨,打濕了開封府。

金水河畔的數行楊柳,在雨中搖曳。汴河、蔡河、五丈河上架著的座座飛橋,全都在雨中隱隱現現。延福宮東南潘樓街上的畫齋、鷹店、香藥鋪子前都清清冷冷,少有過客旅人。

幾輛驢車從雨中駛來,寬大堅固的木輪壓過積水的街面,濺起水花,嘩啦啦地滾動向前,沿著潘樓街向東,走了一段之後便拐上了界身巷,然後在一處高大氣派的門臉外停了下來。

知客的小廝打著紙傘從門裏面沖了出來,到了打頭一輛驢車邊上,問了一句,然後用宏亮的嗓門吼道:“小米官人裏面請。”

小廝的喊聲傳到了店鋪三樓,一間做書房布置的屋子裏面。

“師父,你說大武哥哥近來在忙些什麽?”

坐在一張圈椅中,看著窗外的密密的雨絲不住落下來,潘巧蓮低聲問道。

這座樓高三層,正臉寬達八丈有余的店面屬於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潘孝庵潘大官人今天又被喚去軍營當值,不在鋪子裏面,潘巧蓮便來這裏替哥哥坐鎮。

不過她來鋪子裏坐著的真正原因,卻是要候她那個兩小無猜的大武哥哥,也就是武好古。

她早知武好古家裏遇上了過不去的坎,急需要現錢周轉,典押店鋪藏品是唯一的法子。

而她能做的主,就是讓武家的店鋪、藏品多典些緡錢……

可是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武大郎卻不曾上門。

這下潘巧蓮也有些著急了,日前還讓教自己書畫的師父李唐去打聽消息。

結果卻得知武大郎搬去了城南戴樓書院,據說要工習儒業了。

難不成這大武哥哥準備懸梁苦讀,考個進士出身?

巧蓮心想:若他真有這本事,兩年後怎麽都要將他從那金榜之下給捉了來……

可是武家眼前的禍事,卻是不可能拖到科舉大比的那一天的。

在潘巧蓮所在的書房裏面,此時還坐著個文士打扮,耳鬢插著支鈴蘭花的男子,便是潘大官人的好友,替潘家質庫掌眼的畫師李唐,他同時也是教潘孝庵、潘巧蓮兄妹繪畫的老師。

聽見潘巧蓮的提問,李唐只是笑笑,沒有回答,而是岔開話題道:“小米來了。”

小米就是米友仁,他和他爹米芾都善於書畫,因而被並稱為“大小米”。

“小米?”潘巧蓮蹙了下秀眉,伸出纖指點了下書桌上的一幅畫,“師父,趕緊把這幅武宗元的《仙女圖》收起來,莫讓小米看見。”

米友仁和他老子一樣,都是書畫大家,而且都善於臨摹造假。常常向人借回名畫描摹,再把真本留下,將摹本還給別人。雖然在文士圈子中,這種做法不僅不是騙,還能顯出才華。

但是潘巧蓮卻有點看不上米友仁的這種“殺熟”的做派,不過米友仁卻是潘大官人的朋友,仿佛還對潘巧蓮有點意思。

李唐聽到潘巧蓮的話,只是笑著搖頭:“十八姐,這《仙女圖》又不真,豈能入得了小米的法眼,想來也就只有你喜歡了。”

這幅《仙女圖》是武好古年少時摹得,被潘巧蓮瞧見後索了來,便成了她的喜愛之物,時時把玩欣賞,還親自動筆摹過幾幅。

潘巧蓮紅著俏臉兒瞪了李唐一眼,“便是大武哥哥摹的又如何?大武哥哥的畫技出眾,早晚能超過他家老公公的。”

李唐連連搖頭,武家大郎的畫只能用“不錯”來說,卻遠遠稱不上一個“好”。在潘樓街市集上,武好古摹的名家字畫大概能值個幾十緡,如是落“武好古”的款,大約也只有潘巧蓮會買了……

倒是現在求見的米友仁有成為名家的潛力,不僅臨摹的名家書畫足以亂真,而且自家的山水畫也極為出色,和父親米芾一起被稱為米家山水。

“十八姐可在麽?在下米友仁求見。”

李唐剛剛把武好古的摹的《仙女圖》收好,書房外面就傳來了米友仁的聲音。

如今的北宋,理學尚未興起,風氣還是非常開放的,並沒有什麽大家閨秀不能見人的道理,況且潘巧蓮現在算是半個寡婦。連婚嫁之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何況見人呢?

“有請。”潘巧蓮不冷不熱地說。

然後就看見米友仁用一把紙扇撩開門簾,邁步走了進來。

“十八姐,晞古兄。”米友仁朝著屋內的兩人拱拱手,待潘巧蓮和李唐見過禮後,他就大模大樣尋了把玫瑰椅坐了下來。

米友仁瞧了一眼潘巧蓮那張冰霜一般的俏麗臉孔,心裏就是一陣喜歡,不過他今天不是為這位美人而來的。

“晞古兄。”他問,“你可是有個在潘樓街上勾當的畫師名叫武好古的?”

“知道。”潘巧蓮沒好氣的接過問題,“他現在做不得畫師了。”

“做不得畫師?”米友仁一愣,“是何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