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窮親戚

當武好古匆匆趕到外院的滴水檐前時,就看見武誠之還有自己的親弟弟武好文已經笑吟吟的站在當間兒了,面前還有十幾個土頭土腦的人兒,一個個風塵仆仆的,穿得也粗糙,挑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洛陽鄉下的土產。

一個年紀看上去有五十許歲,身材幹瘦,胡子拉碴的老頭兒,正拉著武誠之的手,說著洛陽話兒:“兄長甚時候回白波鎮看看呢?我們這一輩兄弟八十幾個,就屬哥哥出人頭地了,所謂富貴不還故鄉,如錦衣夜行,誰知之……”

這老頭竟然管武誠之叫“兄長”,這可不是“某某哥兒”的意思,而是他的年紀真的比武誠之要小……不過這臉長得也忒顯老了吧?

武誠之心說:看著老,多半日子過得苦!自家老爹除了在開封府大牢裏受了驚,這輩子就是個享福人呐,要不然也不會保養得恁般好了。而這老頭居然年紀比老爹還小,看來這白波武家混得不咋地啊。

看見武好古出來,武誠之笑著沖兒子招手:“大郎,快來拜見你七叔。”

武好古笑著上前去給老頭見了一禮:“小侄拜見叔父,並賀叔父節安!”

“這便是大郎吧?老叔在白波鎮就聽過你的大名了。”老頭兒說著話,就遞過一串用彩繩穿著的銅錢,“這是老叔給你的壓歲錢。”

壓歲錢的習俗最早在漢朝就有了,到了唐朝又演變成了春日散錢的風俗,後來春日散錢又演變成了元旦日給晚輩壓歲錢。一般只給沒有成家立業的晚輩,娶了老婆以後就不用給了。

武好古收下了壓歲錢,道了聲謝,就站在了老爹武誠之的身後。武誠之又對二兒子笑道:“二哥兒,你先帶著好字輩的兄弟們去西跨院安頓下來。”

西跨院是給武好文成家立業用的宅院,現在還空著。因為武好文孤身一人,沒必要獨占一進院子,就和爹媽住在一起了。所以這進院子正好用來安置洛陽來的遠親。

武二郎領著一堆好字輩的兄弟走了,武好古則陪著武誠之一塊兒,將那個和武誠之平輩的老頭請進了武誠之那一進院子的內客堂,然後分賓主落座,武家的使女馬上就端上了待客的香茶點心。

“老家還好嗎?”

寒暄了幾句後,武誠之就打聽起了洛陽老家的情況。他和洛陽那邊也好多年沒往來了,所以印象還停留在幾十年前。

這白波義門武可也是洛陽大族,號稱“聚族兩千口,同居三百年”,想當年還是所謂的“洛陽第一家”,想來也是挺風光的。可是今天見了洛陽來的親戚,武誠之卻覺得他們落魄的很,不像是洛陽第一家……

聽了武誠之的問題,武誠昌,就是那給武好古壓歲錢的老頭連連搖頭:“恁多年憋不出一個進士,苦啊!”

大宋是沒有舉人、秀才功名的,考不上進士就是窮措大一個!可別說什麽讀書人地位高雲雲的,沒有進士功名傍身,算什麽讀書人?

所謂“士農工商”四民,在唐朝的時候是很清楚的,士就是士族,那是要憑真本事投胎的!朝廷有專人修《氏族志》,名列其上的才是士族。農工商也分得很清楚,工商都有“市籍”,工商末業的工商是市籍工商,不是士族去做買賣開作坊。

可是到了宋朝,“士”這個等級其實已經有點泡沫化了。說讀書人是士吧,這個標準太虛無,也很難證明……讀過多少書才是讀書人?又要如何證明?

後來的明朝、清朝的秀才有“監照”可以證明秀才、舉人身份的。可是宋朝沒有這個制度,發解試僅僅是一次考試,只是說明有資格參加次年的禮部試——只有一次!考不中下回還得重新考發解試。

除了讀書人的士子身份很難證明之外,朝廷其實也沒什麽優待給讀書人。所謂不殺讀書人,不殺士大夫雲雲的,那是指文官!

而沒有官身,也不大會投胎的讀書人,其實就是“農工商”之流。如果瞧不起工商末業,不屑為之的話,那就是“農”了。所謂的白波義門武,就是一群聚族而居不分家的農夫罷了。

早些年白波武家比較風光的時候,族裏面是有官人的,在洛陽地方上還有押司、書吏,更兼人多勢眾,倒也是一方土豪。

不過在幾十年沒出一個進士之後,白波武家的勢力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下滑。而且由於白波義門武是真的不分家吃大鍋飯的“真義門”,也就不適合從事工商了,只能依靠土地來養活整個家族和家族中子弟讀書了。

可是土地的收益又十分有限,洛陽也不是什麽富饒之土,又加上武家逐漸失去了政治上的勢力,不得不按照普通農家的標準來繳納各種苛捐雜稅,財力也就日漸困頓。

與此同時,族中的人口卻因為繁衍生息,日益增多。人多而地不增,白波武家自然是日漸落魄。幾十年前還是靠收租子過活兒的地主階級,現在已經混成了自耕自食的農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