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儒中的壞人

大宋元符三年十月,北方的界河商市這個時候大概已經是銀裝素裹了。

屬於淮東路的海州,這幾日則籠罩在一片淒風冷雨之中,雖沒有漫天飄揚的雪花,但是寒氣仍然有些逼人。從地理上說,海州因為在淮河以北,並不屬於南方。可是這裏的氣候,卻如南方一樣的濕潤多雨。氣候溫暖的時候倒是蠻舒服的,可一到冬季,那種透到骨子裏去的濕冷,則讓習慣了嶺南溫暖氣候的二蘇兄弟很不適應。

堂屋上,擺放著一個火爐,火爐裏炭火熊熊。

蘇東坡抿了一口“酒中仙”,撚起一顆開封府送來的按酒(下酒)的果幹放進嘴裏,閉上眼睛咀嚼品味。

蘇轍還是和哥哥對面而坐著,他手捧著一封黃庭堅寄來的書信細細看著,一會看得皺眉,一會兒又搖頭晃腦,還舉起一只巴掌,仿佛想要來個拍案叫好似的。

堂下,幾名文士正襟危坐,誰也沒有開口。看他們的臉色,倒是個個帶著喜色。

這幾人,都是蘇家的子侄和蘇東坡的幾個弟子。蘇門六君子中的陳師道和李廌,還有蘇門後四學士中的李禧和董榮都在其中。

和其他六名蘇門高足都中了進士,在官場中總算得意過的情況不一樣,蘇東坡的這四位弟子,都沒中進士,家道也都比較貧寒。雖然他們都是滿腹文章,但是受老師的連累,都過得坎坷清苦。

他們本來並不在海州,都在家裏面閉門讀書,不過在聽說了老師得赦還海州安置後,都紛紛趕來探望,想要在老師跟前端茶送水,盡一盡弟子的義務。

可誰知道蘇東坡沒來由的“發了橫財”,也不在海州首縣朐山縣城呆著,而是去了郁郁蒼蒼海上山的東海縣(雲台山所在),還住進了雲台山腳下宿城鎮附近的一所新起的大莊園裏。

莊園的占地有好幾十畝,裏面亭台樓閣層層疊疊,花園池塘應有盡有,進進出出的仆人丫鬟足有好幾十,哪裏用得著他們四個老頭子伺候?

至於吃的喝的用的就更不用說了,比蘇東坡在杭州當知州時都不差了,估計蘇轍在開封府做宰相時也就這樣了。

這還是貶官嗎?怎麽看著有點像“請郡海州”的意思?

一打聽才知道,蘇家一門在雲台山的住處和一切開銷,都是一個仰慕蘇東坡的大儒武好古提供的。

打聽清楚後,蘇門的四個“窮學士”就更糊塗了。什麽樣的大儒能恁般有錢?他們幾個的儒已經夠大了,怎麽就恁般窮困潦倒呢?難道是修儒修得還不夠嗎?

對於這個有錢的大儒,蘇家兩兄弟的態度則是截然不同。蘇東坡總是笑呵呵的稱之為“塞子貢”,而蘇轍則說他是個惡儒……是大儒中的壞人!

這個大儒怎麽可能變成壞蛋了呢?壞蛋又怎麽能稱之為大儒呢?

總之,學士們都糊塗了。

“章惇出知越州了。”

蘇轍突然開口,語氣之中並無半點喜色。

章惇早就該出知越州了,哲宗山陵事畢就該滾蛋了,根本不應該有七次請郡六次被拒,到最後出避僧舍才獲準辭相外放。

這樣的待遇,可謂是到了人臣的極點。如果章惇沒有在定策的時候說過“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也就罷了。可是他在說了那樣的話後,還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只說明一個問題。

當今官家其實是傾向新黨的!

章惇請郡出京後的人事安排,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雖然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的位子落在了韓忠彥手中,可是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卻給了曾布!

而蘇轍這個舊黨中僅次於範純仁、韓忠彥的大佬級人物,到現在為止只得到了“濠州團練副使,海州居住”待遇——這可不是什麽好的預兆啊!

如果官家親近舊黨,以蘇轍的地位,現在怎麽都該給個副相來做吧?怎麽能一直撂在海州坐冷板凳呢?

蘇轍嘆了口氣:“幸虧他說錯了話得罪了官家,要不然現在韓相公還在大名府,你我……怕是要埋骨嶺南了。”

蘇東坡蹙著眉頭,接著蘇轍的話往下說:“子由啊,此間不錯啊,不如就在雲台山安居吧……黃魯直的信上說,官家要在雲台山設個學宮,專門教授赴海外他國傳播儒家大義的士子。若是給我們主持也挺好的,履常(陳師道)、方叔(李廌)、膺仲(李禧)、武子(董榮)他們也能有個去處。”

蘇東坡的四個愛徒都是大儒,如果可以正常走科舉或推薦入仕的路線,現在絕不會那麽潦倒。因此蘇東坡對他們四個是心存愧疚的,總希望能給他們謀個不錯的差遣。

因此在黃庭堅的書信上提及了雲台學宮後,蘇東坡就想把提舉一職拿下,這樣才能給自己的四個弟子安排上教授的職位。因為雲台學宮是官學,教授自然有個從九品的將侍郎可以做,一年144緡的俸祿就有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