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房奴(七)

剛剛授了正七品下宣德郎,又領了權知滄州事的施國忠家住在潘樓街附近的豆腐巷。也不是什麽幾進幾出的大宅,就是一棟沿街的兩層小樓,看著有些低矮,也沒有院子,一點兒都不氣派。

不過能在開封府最繁華的內城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宅邸,還是足夠讓人羨慕的,哪怕他是一位堂堂的正七品朝官,現在還領了一州軍政要務。

這所房子當然也不是施大知州用貪汙受賄來的錢購買的,而是他的娘子萬大姐的陪嫁。

施國忠是元祐三年的進士,那一科的主考官就是武好古的恩師蘇東坡。施國忠自己就是四川人,深受蘇門蜀學的影響,寫的“論”和“對策”深得蘇東坡的賞識,所以考上了個第二甲。

當年他是個五十三歲高齡,人見人嫌的老秀才,而且還是個沒討過娘子,家裏面也沒什麽財產的窮光蛋,人生是一片灰暗。在高中之前別說四川老家的那些親戚都嫌棄他,就是他自己也嫌棄自己。如果不是怕死,早就拿根繩把自己吊死了。

可就在元祐三年二月十五日國子監前放榜的那一刻,施國忠立馬就神奇地實現了屌絲逆襲,被一群年紀比他還小的白富美她爹爭搶……最後他一個五十多歲,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子,居然迎娶了開封萬家的大小姐,還得了一所價值數萬緡的宅子以及陳留縣的萬畝良田還有一大堆金銀財寶做陪嫁。真是做夢都沒那麽美啊!

也許是因為這幸福生活來得太不容易,所以施國忠這個堂堂二甲進士出身的文官做官做得比條黃鱔還滑。早年當縣尉,當教諭的時候,專門拿一些沒啥背景的中小商人、地主立威,看上去好像很有風骨。後來被提拔當了監察禦史裏行就開始混,盡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權貴,也不“入黨”,結果就被打發出京做知縣了。在知縣任上也是糊塗官辦糊塗事兒,從來不敢去招惹權貴豪強。

本來以為這輩子就要在知縣任上混到致仕了,卻在陽谷縣任上抓住了個不動聲色逢迎幸近的機會,轉眼就混上了知州——從知縣跳過通判直接當上知州,可是官場上的飛躍啊!

而這飛躍是如何實現的,施國忠當然心知肚明。不過他並沒有因此上門去向武好古道謝,而是沉住氣在家裏面等著武好古上門。倒不是他在端架子,而是一個堂堂正七品的文官去拜一個從七品的武官的門是有可能惹來禦史彈章的。他可不是蔡京那樣的大山頭,不怕別人用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他。

不過一等多日,都快要去滄州上任了,也不見武好古來訪。武好古沒來,卻來了個施國忠早年在外遊學(其實是當教書先生)時認識的朋友,比他晚一科金榜題名的宗澤——就是那位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當過東京留守的宗澤宗汝霖。

宗澤是元祐六年的進士,官運其實不錯,第五甲的出身,早早就當了知縣。現在剛剛做完了一任龍遊知縣,回京述職守選,借住在距離豆腐巷不遠的觀音院內,時常來豆腐巷和施國忠喝上幾盅小酒,暢通一番國家大事兒。

而今天,來訪的宗澤卻和施國忠聊起了昨天才發生的“樓市風波”。其實也算不上什麽風波,只是有些進士出身的文官和一些禁軍小武臣沒有買到房子,在共和樓門口堵了一會兒。如果不是驚動了安燾和呂嘉問這兩個大佬,壓根就不是個事兒。

但是武好古偏偏撞在了安燾、呂嘉問的槍口上,明眼人都知道,這事兒可就不容易了啦。

不過宗澤那可是一代名臣,看問題自然深刻一些了。

“喜憂參半,先喜而後憂。”

聽了宗澤的評價,施國忠皺了下眉頭,“怎麽是先喜後憂呢?明明都是喜沒有憂啊!都亭驛、封丘門內那兩幅地也沒多大,蓋了房子竟然賣出幾百萬緡……若是就此能盤活朝廷在開封府的土地,一年賣出幾塊地就能收入幾百萬,抵得上天下十分之一的稅賦,難道不好嗎?”

“這是好事。”宗澤說,“但是伯恩兄你不能只看眼前而忽視長遠啊!這次共和行僅僅靠兩幅地和幾百處房產就圈禁數百萬緡……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斂財速度啊!”

“也算取之有道啊!”施國忠搖搖頭,“有甚不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啊!”宗澤摸著自己的大胡子,皺著眉頭,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如今的天下,就是多而不均,富而不安,人心惶惶。而武好古的所為,又給豪門權貴開了一條條迅速積累財富的路子,必將造成富者越富,貧者不安,長久之後,就恐天下解體啊!”

宗澤所言,用後世的話說,就是武好古的所為在加速資本的積累和聚集。不僅在開封府搞“地產興邦”是這個路子,在界河搞商市,在海州搞天涯小鎮,都是在集中資本——資本集中了,才能有主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