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這很封建(十六)

眨眼已經到了春夏相交的四月中旬,開封府又一次被籠罩在淅淅瀝瀝,延綿數日的小雨之中了。

細雨蒙蒙,擾的人不勝其煩。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濕氣,讓人感到一陣陣陰涼。呂本知一大早就打著雨傘出了太府寺卿府邸的後門,也沒有帶隨從,一個人沿著一條曲徑幽深的巷子快步走著。他走得很快,不時扭頭四下張望,額頭上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五官擰著,顯得非常緊張。

因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過去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受賄!

對於從小就讀聖賢書,並且立志要當一個像父親呂嘉問和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樣的清官名臣的呂本知而言,貪汙受賄的官吏本該是天下間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敗壞,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所遭遇的種種挫折,還有自家父親這麽多年來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於腐敗!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個個守法,大好江山如何會破敗如斯?西賊如何會為禍數十年?遼國有如何會占據燕雲一百多年?王荊公倡導的新政,又如何會虎頭蛇尾?

所以在呂本知過去的幻想中,他自己會成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會成為不畏權貴,令貪官汙吏們聞風喪膽的鐵骨禦史;會成為和父親一樣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總是被完全的現實擊碎!他,呂本知,現在要去受賄了!而且也沒有人拿刀逼著他去受賄,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錢!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父親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軍營的拆遷上面。雖然那四個被迫充當爪牙的胥吏,這些日子都不遺余力地在找家住州北軍營的小商販的麻煩,也的確迫的十幾二十戶含淚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軍營裏面的人,還是堅決不肯搬遷,沒有絲毫動搖的意思——州北軍營裏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廂做小買賣啊。

有不少人在當苦力,有些人在當地痞閑漢,有些人在給人當保鏢走江湖,還有些人是撲交的力士……總之,只要不是自己開買賣的,市稅務和平準案就管不著人家啊。

他們這些人就像一根根鐵釘一樣,死死紮在那裏,拔都拔不出來,簡直就是釘子戶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時候,又出現了一個讓呂嘉問、呂本知父子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情況——店宅務修造所的工程隊想要去州北軍營拆除幾棟居民已經搬離的房屋,卻在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守衛的州北軍營門外遇到了全副武裝的守衛!

人家不讓你進去拆房子,而且還理直氣壯!軍營重地,閑雜人等怎麽可以來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嗎?沒有的話就有多遠滾多遠!

要是不滾,禁軍的長槍、軍弩可就要招呼上來了。

這下可把店宅務修造所的人給嚇壞了,一天之內幾十號人要請辭……哪怕有官職編制,人家也不敢幹下去了。

這是要命啊!

事後呂嘉去找殿帥曹誦理論,曹誦一點都不買賬,還倒打一耙,說太府寺卿的人強拆軍營,要拉呂嘉問去禦前打官司。最後還是同知樞密院事蔣之奇跑來打圓場,可是圓場歸圓場,蔣之奇也沒要求曹誦給州北軍營下令配合拆遷。反而在事後數落呂嘉問(蔣之奇是仁宗朝的進士,是官場元老),說他做事沒有條理,就知道亂搞蠻幹!

這事兒過後,呂本知終於下了決心,一定要撈一點錢,以備父親下台之後的生活——為了盡孝道,就做一次貪官汙吏吧!

還別說,這貪官汙吏覺得比做一個不畏權貴,銳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錢的意思跟於問道,就是那個市稅務的押司一說。於問道這個汙吏馬上就給找了個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傳說中的煤老板),名叫夏宇田的,他河東路的澤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擁有兩座石炭礦,每年都要往開封府運進數百萬斤的石炭,同時再從開封府購買大量的茶葉、絲綢去河東販賣。

而開封府的石炭買賣,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轄的石炭場控制的……所以能巴結上太府寺卿的衙內,當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呂本知就是要去擷芳樓見這位“煤老板”的……

……

呂本知一步步走向貪汙受賄的深淵的時候,他爹呂嘉問正在參加崇政殿問對。

他這個“忙卿”很少出現崇政殿的問對,不過今天卻是再忙也要來的,因為包括監察禦史裏行張克公在內的幾個新黨陣營的低級言官日前紛紛上奏彈劾武好古受賄、賣官、庇護隱田和幹涉滄州地方行政。

總之罪名很大,而且證據鑿鑿——滄州通判呂頤浩和滄州司法參軍紀憶聯名上了揭發武好古罪行的奏章!

這下武好古恐怕是沒得跑了……

趙佶坐在禦案後面,眉頭深皺,他當然看過那些彈劾和揭發武好古的奏章了,而且他還知道其中所指的問題是存在的。因為武好古早就暗入文字向他請示過“以土地換騎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