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關隴的幽靈(三)

京兆府總軍機房的議事廳內,一片馬靴敲打地面的響動,叮當叮當的佩劍碰撞的聲音。整個議事大廳之內,都是穿著緋色、綠色官服的西軍系統將領。由於今天是在總軍機房會集,不會有文官到場,這些武將也就不那麽拘束了,趁著武好古還沒有到來,就大聲武氣的交談起來。

談話的內容,當然都和“整編裁撤西軍並實行軍府制”有關了。雖然具體怎麽搞大家夥並不知道,但是大致的方向卻在高永年寄出的書信中言明了。

如果沒有“整編裁撤西軍”這個大前提,西軍的各家將門是瞧不上勞什子軍府的——府兵是怎麽回事兒,陜西的將門還會不曉得嗎?無非就是授田當兵或者從富戶之家拉丁兩個路子。後者和西軍沒有什麽關系,而且也不可能在大宋施行。如今大宋的富戶自有考試做官的通天之途,哪兒還有富家子肯當兵的?而前者不就是沿邊弓箭手嗎?在陜西六路和朔方路分個200-250畝官田安置一兵。看起來仿佛不少了,可是陜西和朔方能有什麽好田?就算有好田也輪不到弓箭手和府兵們去拿的。

另外,這兩年因為西北戰事終結,朝廷又在朔方和靈州大興屯田,陜西的糧價跌得很慘,種地真心賺不到什麽錢。今年開春又是天旱,多半是要歉收了,也不知道糧價能不能大幅回升?如果漲不上去,那可就是既歉收,又跌價,真是虧死了……

所以200——250畝旱田在陜西、朔方可以產生的收益,是遠遠比不上一份禁軍士兵的軍餉的!

可是即便不如,也比沒有的要強啊!

至少被裁下來的兵士還能有一份糊口的土地,而做官的不僅能拿到更多的土地,而且還能在軍府中謀個職位。

最重要的,就是大家夥都可以免於被調往洛陽白波大營。西軍離了家鄉,那就是虎落平陽,不能說任人欺負,至少也兇不起來了——這是因為西軍的戰力是三分之一傭兵,三分之一弓箭手,三分之一番部兵。能夠外調的只有禁軍也就是雇傭兵。授田當兵的緣邊弓箭手不可能外調,主要提供輕騎兵的番部也不可能外調。所以西軍一旦調離陜西,那就等於被拆分了,不再是一支強兵勁旅了。

而只要能在陜西和朔方捱著,哪怕再苦再窮,也是一個擁有一定戰鬥力的軍事團體!

天下太平的時候沒有什麽,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大點三軍的時候?那些讀書人不都在嚼舌頭,說當今官家很可能是李世民轉世而來的平庸之主,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窮兵黷武好啊!要是不打仗,他們這些大頭兵怎麽辦?還不要窮死?

所以只要能保住西軍團體,哪怕轉成軍府,大家就還有些盼頭。

只是高永年給大家的信中沒有言明細則,只有一個大概的意思,而且還說具體細則,要等大家夥來了京兆府後再議論。

現在大家都到了,自然要開始議論了,真的議論起來,也就顧不得嗓門兒越來越大了。

熙河路兵馬總管,經略安撫副使,掛著侍衛親軍馬軍司都虞侯名銜的劉法和鄜延路兵馬總管,還有知渭州,捧日、天武都指揮使苗履二人,無疑是議事廳中的核心人物。因為誰都知道,他們倆的兒子苗傅和劉正彥,現在都是武好古身邊的“紅人”,一個是管勾陜西六路總軍機房騎士務公事,一個是管勾陜西六路總軍機房府兵務公事——官兒不大,卻是直接負責整編西軍的“現管”。

本來劉法和苗履把兒子送去辟雍學宮學軍事的時候,還惹得不少同僚在背後譏笑:自家就是弓馬傳家的將門,還教不了孩子?還去太學學打仗,這不是笑話嗎?

可沒想到,人家的兒子現在出息成這樣了!可真是人人都佩服劉法和苗履的眼光了。

胸有成竹的劉法和苗履這個時候自然要矜持一點,端坐在那兒,任由身邊的將領你一聲我一聲的發問議論,也不肯透露半點機要(其實他倆啥都不知道)。

屏風之後傳來了靴聲。劉法和苗傅對望一眼,啪的一聲都從玫瑰椅上站了起來,劉法還厲聲道:“站好班次,仔細軍前失儀!”

劉法可是出了名的桀驁!不敬上官那是常有的事兒,為此沒少吃虧。可是今天面對一個嚴格來說算不上是上官(武好古只是總軍機,不是陜西帥司)的武好古,卻是給足了面子。

之所以這樣,那是因為劉法對武好古是真心服氣的!不少文官譏笑武好古的出身,說他是“古來第一福將”(意思是不會打仗,全靠運氣)。可是劉法研究過“銀州一夜城之戰”和“統萬之戰”的戰例,還在幕僚的幫助下(他花大價錢請了個雲台學宮出身的幕僚)勉強讀通了武好古編寫的軍事著作《工兵學》和《火藥兵器學》,以及騎士學院編纂的《步兵學》、《騎兵學》、《戰術學》、《軍事後勤學》等著作。所以已經知道自己和武好古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將領!那些文官不懂打仗,譏笑武好古也是情有可原,自己打了一輩子仗,要再看不起人家,那可就要被人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