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服

“到張操之那裏,為父也不能多說,只望你懂事一些,莫要再尋釁滋事。”柴紹負手而立,有些憂郁地看著柴令武,“你兄長仕途並非毫無顛簸,再這樣下去,柴家……”

他頓了頓,道:“也罷,往後行事,且想一想你的母親。”

低著腦袋的柴令武滿臉通紅,猛然擡頭:“偏是要學兄長那做派,才是明事理麽?張德那廝狡猾心狠,我跟他學?學害人麽!如今城裏的,都當他是個好人,大人也是被他騙了!”

柴二郎嚷嚷了一番,以為柴紹會打他,豈料見他爹只是無奈地坐在椅子上,然後更加無奈地打量著自己。

“大人?”

有些忐忑地看著自己的爹,柴二郎有那麽一刹那,覺得自己好像愚不可及。

“張操之要還是十二三歲,當他好人也沒什麽。”柴紹回想起改元那年,張公謹招募江水張氏南宗的人,結果招來張德這麽個東西,不由得有些難受,“八年了,不拘是營造技巧,還是做人處事,為父何曾當他是個好人?”

柴令武愣在那裏。

“為父戎馬數十年,和你母親手上不知道過了多少人命。可你曉得,張操之在這短短數年,這大治之世,這太平年月,又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

柴紹盯著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道,“官位財勢,浮雲爾。家世顯赫數代,集五百年風流,如清崔博崔者,不過是數年,被他顛來倒去折騰的不可開交……”

目光灼灼的柴嗣昌有點明白自己的大舅子為什麽這麽糾結,實在是李唐皇室都沒辦法撬動的名門望族,因為張德扇動的小翅膀,河北道河南道就像是一鍋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這鍋粥如何吃誰來吃,卻不是名門望族說了算了。

皇帝本該是高興的,否則應該十數年數十年謀劃,然後再憑借科舉府兵之利,一舉將壟斷才智之士的山東士族掀翻在地。可是莫名其妙的是,因為煉鋼,因為羊毛,因為水泥,因為宣紙……名門望族渾身都是漏洞。

而這個過程中,張操之僅僅是羊毛一項,在河東河北,直接間接整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李思摩和薛不棄忠君也好自保也罷,鐵勒和突厥人死在羊毛和皮子上的,數以萬計。

柴紹自認戎馬數十年過手的人命沒那麽多。

“記住,柴家乃是皇族姻親,若要失勢,不過是一念之間。”柴紹看著柴令武,“為父去過禁苑,探望了你外祖父。你外祖父精於盤算,若是他所料不差,張操之如今當真是錢布天下……”

“那廝……”

“好了!”柴紹擺擺手,“為父不是漲張操之志氣,前漢鄧通是遠不如他的。鄧通十八歲可不曾三入朝堂。”

柴令武扭著脖子:“鄧通是皇帝的男寵!江陰子也是給太子玩的!”

“……”

扶額無語的柴紹感覺自己剛才全是在放屁,這個兒子的自尊心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強烈,簡直沒由來的強。

“言盡於此,明日你就去城西,見一見張操之。”

“不去!”

柴令武恨恨然道,“大人當我還在玩耍麽?長安到洛陽的腳力,我自有進項,偏去捧那個江陰子!”

“愚昧。”柴紹依然沒煙火氣地罵了一聲,“李藥師李客師兄弟幾人的後輩,早就經營了河南道的……物流。那順豐號在山東,是直取登萊的,你這點腳力錢,賺的不過是長安兩市閑散的金銀,能有甚麽出息!”

這光景,柴令武也只是為了面子,在那裏咬牙堅持著。不過很快他臉色就震驚起來,只聽柴紹一聲長嘆:“杜構在登萊,給杜家一年能獲利七八十萬貫。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去年,為父也是不信的。朝廷一年才多少?太極宮擴建,內帑一開始是掏不出錢來的,等著兩年的稅,才能開建。”

感慨了一番,看著已經說不出話的柴令武:“可如今呢?禁苑擴建,各坊又增補一處道觀,兩年蓋九十有余。更不要說重修洛陽宮,太原亦增了一處工地,大約是太原宮。而這辰光,朝廷不僅征遼,還在青海拓地千裏。為父在右驍衛的下屬,跟著李績去了一趟青海,夾帶的私貨都有萬貫進賬……”

大貴族一般來說是不缺錢的,社會地位可以很輕松地變現。但問題在於,貞觀初年的財政惡劣,加上外敵環伺,基本上想要變現,也就是一些土地,連皇後都湊不齊全套花色的絲綢錦衣。

而柴紹因為老婆和老丈人的原因,更不敢造次,他自己是沒辦法去變現的,只能由自己的兒子出面。畢竟,年輕人是允許犯錯的,但年紀大的,除非是四大天王級別,還得是厚顏無恥的,才能大賺一筆。

這也是為什麽柴紹受李淵接濟的同時,更是默許了柴令武借著自家的名聲權力,去洛陽撈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