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沔風

沔州的碼頭越發的繁鬧,圍繞著碼頭,形成了狹長卻又規章的街鋪。青瓦白墻,竟是有了後世才有的“徽派”法式。又因長史是江陰人,於是又多了許多追捧拍馬的人物,蓋了吳地的房子,那又多了雋永內斂,甚是別致。

街路修的齊整,除卻明渠之外,多有寬大暗渠。這些暗渠,或有石板壘砌的,也有陶制的“漢朝”式樣筒子,鋪設倒也沒用上水泥,反而燒制的青磚紅磚,多了不少。這些漢時長安的規制,不僅是江北如此,南岸江夏城,李道宗也是小心經營,很是花了一筆大錢。

只這夏秋多雨時節,就是撿著了天大的便宜,往年少說一半日子都要內澇捉魚,自全新規制之後,雖然碰上特大暴雨還是無奈,可終究大部分時候,不必出門逛街還要自備舟船。

得得得得……

四輪馬車在港區隨處可見,車廂頂上,坐著頭戴草帽的車把式,皮膚黝黑卻是相當結實。這些馬車,如今朝廷重新頒布了制度,往日的“逾制”,如今也僅僅是在超過八匹馬之後,才會有影響。

“王君子,這是甚麽貨色?怎地還蓋了麻布?”

街邊,擺著街攤,卻控制在暗渠內側的店鋪老板沖著車把式招手笑問。

“淮南的白疊布,去年收的,新春到了貨。正要送去臨漳山。”

這車把式分明就是個行腳商的做派,也不知怎地,卻讓人叫他一聲“君子”。也不知道是譏誚還是當了真,只是路過的青衫士子,或是仗劍騎馬的人物,卻也不曾遮攔一番,可見在這地頭,這般“逾矩”的稱呼,也不算甚麽大事。

“王君子,能做棉布生意,今年怕是要盤下一條船喲。”

“哪裏哪裏,都是長史大人的照拂……”

王君子笑著拱手,卻是學著獠人,稱呼長史一聲“大人”。不遠處有個賣早茶湯的老婦,聽到王君子的稱呼,頓時“呸”了一聲,嘴裏嘟囔著甚麽,遠遠地鄙夷看著王君子。

車水馬龍,偶見有騾馬憋不住拉了一泡屎,頓時有人吵嚷,穿著別樣制服的港區衙役,便來貼了一張白簽,自己蓋了一章之後,又讓騾馬主人簽字畫押。那騾馬主人掏了十個開元通寶之後,垂頭喪氣地接過衙役手中的掃把簸箕,將那一泡屎掃了幹凈。

待衙役們走了,這騾馬主人才罵罵咧咧地跑去街邊買了一個綁在騾馬後面的屎兜子……

和港區大街垂直的一條街,能接上漢陽城的朱雀街,兩邊也有人家,房屋多是木制,不過卻是和別處又不同的景象。道東多是純粹的木棚子,道西卻是多了竹樓。這其中的不同,卻和住的人有幹系。

兩邊都是漢胡雜居,東邊倭人新羅人百濟人耽羅人多一些,西邊則是獠人南越林邑甚至六詔人多一些。

前往臨漳山的車馬,都會從這裏路過,稅官有五十人的武裝稅丁在這裏駐紮。駐所的對面,則是漢陽縣的白役,拿的是漢陽縣的工錢,也不曾說要拼死賣命,只是維持一下這一帶的治安。

開春運送新棉布、絲綢、蠶種等等物資的隊伍不少,哪怕僅僅是個芙蓉城的落魄行腳商,在江陰興許只是個“貧苦”之家,但因為有了門路,咬牙一折騰,落地鄂州就是個中人之家。

“吔!王君子,恁多棉布,你這是劫了哪家的棉船?”

“鄉黨關照,得了淮南的舊年貨,今年新到,趕緊送去臨漳山。”

“王君子,將來在成立置業,可要請我吃杯遷居酒啊!”

“好說,好說……”

寒暄聲中,道東的一家茶肆,陡然一聲弦音,便聽一個女子,用著很是別扭的荊襄版洛下音,唱了一曲《青玉案》。

“王君子,也不急著一刻,不若過來吃茶,新來的倭女能舞關西鼓鼓,還能唱《青玉案》,連長安來的學子都說好。”

“可是‘東風夜放花千樹’那個?”

“正是正是,這倭女唱的就是。”

“少待,我停當車馬,這便來!”

關西鼓鼓,就是三弦。秦人修長城時就開始玩弄的樂器,雖然不入流,卻勝在制作便利,倒是和胡琴們一起傳播的極廣。

此刻在茶肆裏頭,有個竹篾做的屏風,能透過些許身影。眼裏好的,便能看見是個極為嬌小的女子,正跪坐在篾席上彈撥著三弦。南方入春依然陰冷的厲害,正月一過,北方有煤爐用的人家,就要開始逐漸比南方人家好受。

茶肆中也燒了煤爐,只是煙氣卻有些大,雖然也是用了不差的煤餅煤球,卻因為潮濕,聞著略有不適。

又不敢不通風,通風卻又一絲絲陰冷風兒鉆進來,讓那些靠外坐的男人直跺腳,如何也不肯撤了手中溫熱的茶湯。

這首不知是長樂公主還是鄒國公“所作”的詩余,最是受巴蜀荊襄的人們歡喜,多情的女子仿著苗女獠人,唱著“驀然回首”,於篝火堆前,挨個做著“那人”。沔州的長史府,連“結婚”也越發地不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