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良心

呸!

嘴裏的楊梅核吐了出來,手裏的鯨皮傘甩了甩雨水,張德踩著泡釘皮靴,在泥濘中一腳一個坑前進著。

身後不遠處,陷入泥坑的馬車正被人努力想要拖拽出來,蓑衣濕了一片,衛士們也是滿臉的郁悶。

“雨季到了啊。”

將手中的楊梅籃子遞過去,幕僚們分別拿了一顆吃起來,一邊吃一邊看著遠處的工地。

“觀察,沿江各縣都通知到了。武漢錄事司現在是江夏和武昌兩頭跑,運了一批工人去了武昌,機子還在安裝。”

“編織袋要管夠,臨時征發的民夫都到位了?”

“到了,劃了片區,一裏設一隊,一隊十人。現在有五百隊。”

“麻繩、鐵索、煤渣呢?”

“還在加班,漢陽鋼鐵廠三月裏過來的鐵索,有七成到了江夏。現在民船都被征發了,汛期禁漁禁航,眼下也只有巴蜀蘇杭的絲船還在跑。”

“這雨,他娘的下個沒完!他娘的!”

叫罵了幾聲,老張拿起望遠鏡,看了看江堤上的水面,一波波的浪頭跟跑馬也似,朝著東邊瘋狂卷動。

瞧著浪花不大,可稍微孱弱一點甚至沒有壓艙的大船,也是瞬間傾復。用來固堤防波的蘆葦蕩,在這光景,也沒了用場。

“怕就怕樊口決堤。”

幕僚們憂心忡忡地說道。

“樊口決個屁!若遇大潮,只保江漢,不及其余!”

張德都懶得跟他們解釋,樊港鎮那地界,就算全部淹了又怎樣?不管對朝廷還是對武漢錄事司來說,那損失九牛之一毛。

但要是漢陽和江夏淹了一個,別說張德,收錢收到手抽筋的長孫無忌都要殺人。

“荊州、嶽州那邊怎麽說?”

“江陵那邊來人,說是若有大潮,就在公安縣泄洪。”

“……”

老張頓時愣住了。

臥槽……原來公安縣人民群眾在這年月就開始被泄洪啊。

真·自古以來說多了都是淚。

和武漢錄事司不同,荊州是保江陵縣,讓下遊的公安縣、石首縣去死。而漢陽縣和江夏縣,因為自來人口也不算稠密,偶有被淹,倒也沒太大損失。

再一個,這地界當年跟蕭氏不清不楚的,破爛點也沒啥。

可現在是不同了,好幾十萬人在這裏討生活。巴蜀絲綢前往蘇州的運輸承包商又在這裏,對於長孫皇後來說,蜀絲出口的收益,那絕對不能突然就斷了。

而李道宗作為僅剩拿得出手的宗室,封地又是江夏,哪能說淹就淹。

“荊江口過來,江水由南向北有個地界,乃是雲夢澤的殘余。眼下叫做馬骨湖,就在蒲圻縣江對岸。”

“那是復州地界?”

“歸監利縣管,貼著夏水。”

老張一琢磨,嘀咕了一聲:“媽的,反正唐朝就開始給公安人民送甘露了,老子一不做二不休,也來個洪湖水啊浪打浪。”

“觀察?”

幕僚們一看某條江南土狗的眼珠子又開始轉,頓時覺得酸臭的主意味道又飄了出來。以前總瞧見突厥、契丹、高句麗等奴工苦逼的不要不要,心說這要不是爛了心肝脾肺腎的,能幹這種事?

“張利。”

“下走在。”

“馬骨湖有多少人家?”

“不多,三五百戶的光景。”

“帶人過去,跟監利縣打個招呼,這些人牽漢陽去。”

“觀察……這……不太方便吧。丁口計算,乃是政績,這不是壞了監利縣令的好處?再一個,馬骨湖魚蝦豐富,越是雨季,收成越好,這等地界,怕是不願意隨便牽……”

“給監利縣令遞個條子,就用江漢觀察使的名義,就說願意在夏水之畔,修個甚麽碾米磨面作坊。你就直接問他,有沒有甚麽親戚是願意出來風餐露宿勞苦操持的。就那窮地方,刮地皮一年也刮不了幾個錢,送他一樁物業,還不能塞住他的嘴?”

“那……馬骨湖湖畔的住戶呢?”

“老子給他們漢陽戶口!”

“觀察英明!”

張利一聽,頓時服了,漢陽城的戶口,這得砸多少錢進去?就說這城內的小學,想要進去囫圇一圈,你沒有坊間的兩間進出宅子,那就壓根送不了束修,就算湊了點豬肉銀錢,人先生也未必收你呢。

平白弄個落魄戶子弟進來,這不是拉低了教學能手的社會層次嗎?

“還有,這個馬骨湖,以本府之見,買馬骨的千金看不見,買人命的洪水倒是不差。我看,不如就跟復州說一聲,把這地界改個名字,叫洪湖算了。”

“接洪水就叫洪湖啊,觀察,是不是有點隨便?”

“帶人去一趟監利縣,記得在夏水南岸堵好缺口,這洪峰過境,我看還是先在那地界放點水。免得沖了江漢。”

“是,下走記下了。”

站在土包上,嘴裏有吐了一顆楊梅核,老張看著遠處的江堤,驚濤看上去是拍不了武漢的岸,不過拍武漢上遊或者下遊的岸,那就保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