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神采

“先生,不是說要學射箭的麽?”

“學那個有甚麽用?來,這狄粱做的面魚,最是有味,比麥粉好食啊。”

言罷,張大象湊在小小的土灶鍋前,用力地嗅了嗅香味,然後陶醉地看著十歲光景的少年,“再來一盤牦牛肉,嘿!”

說到興致處,張大象搓著手,只覺得這鍋裏的物事簡直是美爆了。

一把細碎蔥花撒上,頓時從鍋裏盛了出來,不得少年張望,自己先撩了一筷子,嘴巴嘬的跟鯉魚似的,唏哩呼嚕也不管燙還是不燙,三七二十一,先來一口再說。

“狄粱”吃的人少,種的人更少,傳入中國也就是貞觀朝的事情。還是李淳風托人傳到唐朝的,做了一回劣質版張騫。

這東西就是高粱,天竺種的不少,耐旱抗澇,在天竺產量還不低,居然比稻米硬是要高一石。李淳風有鑒於此,才讓人把“狄粱”帶回唐朝。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到了唐朝,居然水土不服,產量也就是三石不到。試驗田還好只有五千畝,要是多了,李淳風得要欠下個人情。

怪只怪已經到了貞觀十八年,某條土狗為了小霸王學習機,在關中地區河套地區都或多或少地非法幹擾了歷史進程。十年來增加的水利設施使得稻麥產量大大增加,以至於高粱原本的耐旱抗澇優勢,在關中地區發揮不出優勢。

再一個,高粱米去殼不去殼就是兩個畫風。盡管說眼下的關中老農已經不稀罕三五百斤白花花大米,可吃上個囫圇飽飯才幾年?所以,一如既往的,還是會盡量地多留一些能吃的。

以往糜子、稻麥的殼殼,也是能做成青糠餅之類的,塞到嘴裏,啃個半天也能墊吧墊吧肚子。可這“狄粱”殼子簡直糟踐人,熟了之後,聞著挺香,拉起來就慘了。指天罵娘者不在少數,儼然是腸子都被拉出來的架勢。

於是高粱在關中,就成了雞肋,遠不如在隴右受歡迎。實在是隴右貧瘠,高粱的優勢瞬間就發揮了出來。

不過“狄粱”的特質優點,也不是沒有人發現。比如說張大象,這麽些年別的沒長進,只論吃喝,堪稱一絕。

“智障大師”的詩,鄒國公子的胃,在李董遷都洛陽之前,必須是長安雙絕。

“先生,怎麽還有牛肉的?阿耶跟我說,以前吃牛,是大罪……”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自己盛了一碗“疙瘩湯”,還多加了一把蔥花,還撒了一點胡椒面和花椒面。嘬了一口湯,又撒了一把青鹽,一旁張大象看他的吃法,氣的腮幫子直抽。

口味這麽重,暴殄天物!

“你也說以前啊,說到這以前啊……”張大象夾了一筷子略帶黑色的牦牛肉,遲遲沒塞到嘴裏,反而出神了片刻,然後接著道,“這以前啊,跟人吃喝,先生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時常有牛兒知道先生我要吃飯,便去跳崖自殺。”

“……”

少年眼珠子鼓在那裏,一臉的不可思議,顯然是被震到了。

“假的嘛。你這小郎,怎地當真了?”

張大象輕輕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不落人口實麽,官府場面還是要做一做的。”

“這樣騙人真的好嗎?先生。”

師徒二人一邊吃著面魚兒,一邊閑聊。

聽徒兒這麽一問,張大象一身肥肉也抖了抖:“騙人自然是不好的,可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都是場面話嘛。大郎,你想啊,要是不騙人,那官府就要抓人了,可先生我……為師是什麽人?鄒國公之子啊,是勛貴啊,長安令敢得罪嘛?當然啊,為師不是說要仗勢欺人,也不想讓長安令這般為難。為師的意思就是,為了不讓長安令難做,所以我才騙人,這樣就兩全其美了,對不對?”

“……”

少年一時間有點轉不過彎來。

“你看你,又鉆了牛角尖。為師不為難長安令,長安令就不用硬著頭皮來不畏權貴,尋常百姓聽說為師吃牛肉,得知是牛兒自殺的,也不會覺得為師是故意逮著耕牛殺。於是大家都相安無事,豈不美哉?百姓不必羨慕嫉恨,官府不用擔驚受怕,為師不用囂張跋扈……天下要都是如此,還不真的就長治久安啊。”

“……”

少年感覺自己掉坑裏了,於是扭頭喊了一聲:“二郎,你覺得先生說的對麽?”

土灶的另一邊,是守著灶膛灶火取暖的一個更小少年。約莫是七八歲光景,瘦瘦小小的,頭發還有點枯黃,鼻子還淌著鼻涕,形象遠不如張大象身旁說話的少年來得那麽靈動。

“先生說甚麽都對。阿哥,飯食做好了麽?”

“二郎悟道矣。哈哈哈哈,來來來,老夫給你盛了一碗,趕緊吃。”

張大象哈哈大笑,對吸鼻涕少年的話,顯然是非常滿意。灶間內霧氣騰騰,門口正翻著卷宗的張大素一直聽著這邊的對話,一邊看書一邊笑著搖頭。